巴特唱道:
在柳樹河的源頭
頑皮的水貂在嬉遊
隻要有緣有份
我會陪伴著你叩拜
在那鬆樹河的源頭
可愛的水獺在玩遊
隻要有福有份
我會陪伴著你磕頭
在那索布特河的源頭
建起了寺院與佛塔
隻要有信仰和緣分
我會陪伴著你磕頭
眾人被這戲劇化的一幕深深感動了,他們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局,驕橫跋扈的巴特呀,終於垂下了高昂的頭顱。湖畔奔跑的小青馬,水裏遊動的小魚兒,六月草原開滿鮮花的枝葉兒,讓一顆冷酷的心變得柔軟了。眾人吟道:隻要有緣有份,我會陪伴你叩拜,隻要有福有份,我會陪伴你磕頭,隻要有信仰和緣份,我會陪伴著你磕頭!
六
黑夜。蘇和醉醺醺地走在大街上,他感覺自己行走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裏,因為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吃了不少苦頭。後來蘇和來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荒涼的城堡之中,這裏仿佛有一個世紀無人居住了,在城堡的上方,一輪殘缺的月亮孤獨地懸掛著。死一般的寂靜。在城堡的中央廣場上,蘇和和高娃相遇了。他知道,這是高娃的鬼魂。月光下,高娃的臉顯得十分慘白,並且沒有任何表情。她示意蘇和跟她走,蘇和感到有一陣陰風從身後推他一下,這是一股巨大的不可逆轉的強行意誌,他隻好乖乖跟著她走。地獄的深淵就在不遠處等著他的到來。
在遠方,在蘇和逃離的城市的另一端,巴特被關在監獄的鐵窗裏,遙望著天邊的殘月。痛失愛人,他的眼睛流出的是血。巴特是作為殺死高娃的嫌疑人被關進監獄的,他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但是他有很多說不清楚的理由,這是因為他有前科,還有,他也到過現場。在牢房裏,失去自由的巴特隻能用悲哀淒涼的歌喉來訴說自己的不幸遭遇了。
那個悲痛欲絕的晚上,蘇和徹底敗下陣來,高娃和巴特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又重歸於好。巴特買來好多啤酒,強大的物質基礎和完美無缺的健壯體魄,讓貧窮的藝術家們折腰。草原情結總是與酒與歡樂纏繞在一起,天性裏的浪漫氣質和簡單的生活方式,使大家不約而同地在排練大廳喝酒唱歌跳舞。巴特和蘇和喝了好多酒。蘇和雖然在巴特眼裏像個病羊,可酒量卻大得驚人。
那天晚上,在場的人都喝多了。酒精給他們帶來無限快樂和激情。有的人把嗓子都唱啞了。現場混亂不堪,誰也沒注意蘇和的行蹤。其實,蘇和的眼睛自始至終就沒有離開過高娃,那時她也喝多了。重歸愛情的幸福,使她成為全場最美麗的姑娘,男人們輪流請她跳舞。而蘇和的心卻在流血,妒嫉和仇恨已經衝昏了他的大腦。衝動是魔鬼,高娃臉上洋溢著的青春在蘇和看來,已經無可置疑地成為他毀滅一個年輕生命的重要理由了。
發現高娃死在化妝室裏的是巴特,這就是他成為嫌疑人的最大理由。當他抱著高娃的遺體出現在人們的麵前的時候,全場震驚了。巴特悲憤無比,他呼喊著愛人的名字,撫摸愛人漸漸冰涼的身體,不禁號啕大哭。人們麵麵相覷,然後紛紛聚攏過來,把巴特和高娃圍成一圈,私下裏議論紛紛。人生的最大悲哀莫過於眼見自己的親人好友突然離去,殘酷的現實像強盜一樣,一次又一次地掠奪著人們善良的淚水。
很快,穿白大褂的醫生來了,穿暗藍色衣服的警察也來了,兩撥人馬幾乎同時到達。醫生看過高娃的遺體之後,搖頭把現場交給了警察。警察早已把現場封鎖,他們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地方。後來,人們漸次離去,醫生抬走了高娃的遺體,警察帶走了哭泣的巴特。就在一個小時之前,巴特還指天發誓,從此隻做好人不做壞人,隻做好事不做壞事。高娃相信了他的誓言,沒有更多的語言可以表述兩個相愛的人,唯有蒙古人的歌聲和舞蹈才能淋漓盡致地表達愛的情懷。優美的男女聲合唱,古樸圓潤的蒙古長調,美麗的姑娘和她愛戀的人,他們仿佛置身於六月鮮花盛放的草原,在眾人喜悅的目光中,展示著天鵝般優美的舞姿。
翅膀花白的鶺鴒
飛過冰川覓食鳴唱
對人一副好心腸
凡事就會如願以償
翅膀直直的老鷹
飛過山邊覓食鳴唱
對人一副軟心腸
凡事就會如願以償
翅膀長長的雪雞
飛過山澗覓食鳴唱
對人一副熱心腸
凡事就會如願以償
而現在,可憐的巴特,幾乎是被警察強行帶走的……
人去樓空。縣歌舞團的排練大廳現在隻剩下蘇和一個人。燈光一盞一盞地熄滅了,隻留下大廳中央一盞白色的射燈。燈光下,蘇和早已淚流滿麵。他盯著自己的雙手,他不敢相信,就是這雙罪惡的手殺害了他深愛的姑娘。悲痛。後悔。絕望。各種感覺交織在一起。蘇和感到自己的生命隨著高娃的死也跟著走向不歸路,他悲痛欲絕,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最後一盞燈也熄滅了,蘇和的哭聲被黑夜裹挾,沿著黑暗的路飄向遠方。
七
自從蘇和走上不歸路之後,他第一個想去的地方就是草原。可能是在城市生活的太久了,工作家庭還有高娃的愛情,所有這一切都不堪重負。現在好了,他感到一身的輕鬆。在逃亡的路上,他已經把自己逼上了絕境,越是有這種想法,他反而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寧。現在,他感到自己一點恐懼都沒有,因為他在用逃亡的形式來救贖自己的罪惡。
有一天晚上,在一座廢棄的城堡的廣場上,他和高娃的亡魂狹路相逢,他看不清高娃的亡魂長得什麼樣子。隻覺得她就是高娃的亡魂。高娃的亡魂一襲白衣,楚楚動人。他們很快就成為老朋友啦,彼此已不再傷害對方。剛好她也要去草原,於是他們結伴而行。在蘇和成長的記憶中,草原永遠是一個揮之不去的夢。
在夢中,草原已不在是原生意義上的草原了。此時,他們在一個廢棄的城堡裏奔跑,因為他們的到來,驚動了更多的亡魂。相識和不相識的人聚在一起,然後他們一起去尋找居住地。當然,還有草原。中途發生了許多荒誕的故事。
所謂故事,也隻不過是一些支離破碎的情節而已。大部分時間,蘇和的夢都和城市和驚恐有關。他常常夢見自己在一棟不知用來作什麼用的大樓裏,這樓肯定不是一般的大樓,從殘跡中莊嚴肅穆華貴的風格上,可以看出這棟樓先前的輝煌。在這座早已坍塌的大樓裏,樓梯斷成一段一段的。蘇和看見很多人要麼驚恐萬狀地爬上去,要麼九死一生後尋找回來的路。周圍來來去去的人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沒有人能幫你一把,而你也從來沒想到要求助別人。蘇和想。
蘇和艱難地沿著危險的樓梯向上攀爬。感覺稍好一些的時候,蘇和麵前又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懸崖,他的腳下是萬丈深淵,一不留神就會粉身碎骨。不得已,蘇和小心翼翼做著許多危險動作,生命的意義在這裏得到了完美體現。心情好一些的時候,蘇和也會夢見自己掉進一個深井裏,無論如何努力,也沒有辦法爬上來。
他的夢大都是這個樣子的,有時候蘇和根本就不明白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樣的場景裏。冥冥中蘇和感覺到這一切的背後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夢,就像一個破碎的電影膠片,沒有一個完整的故事情節。在不知不覺中,他和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在黑暗的城堡中行走,這是一座廢棄的城堡,人們生死不明,這座城堡好像剛剛經曆了一次徹底的毀滅,幸存的隻有他和那個叫高娃的亡魂。他們成了新時代的亞當和夏娃,背景是鋼筋混凝土。這是我們的城堡,一座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燈光的城堡。這裏談不上生命的價值,做愛已經毫無意義,隻是為了最後的瘋狂,是一個幌子而已。
這就是蘇和夢中的草原。在我們生活的這片疆土上,人口如瘋草般生長,而且這種草是不能食用的,已成為動物的惡夢。城市擴張的速度遠遠超過一場侵略戰爭,大片大片的草原和森林都消失在人們貪婪的肚皮裏了。草原在流動,和沙漠一樣,是一個活動的物體。沙漠越來越大,草原越來越小,人們在幹渴中都把目光投向離水離草最近的地方。你生活的每一天,都是在城市的喧囂和人與人冷漠的呼吸裏度過的。假如你一不留神走出這座城堡,你就會看見大片大片的戈壁荒原,太陽熱得使人兩眼發黑。在人類出沒的地方,沒有一個熟睡的草原。最近的草原也會在不知不覺中離你遠去。過度開發和放牧,已經使草原不堪重負。如今草原牧歌已經很少有詩的美韻了。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被分割得支離破碎,你所看到的完全是一種現代化的景象。任何一位詩人,如果你還算年輕,隻要你站在稍高一點的地方,你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上一輩詩人所描述的景象。如果你是一位老詩人,假如你還活著的話,一定會為草原巨大變化而傷心落淚的。
這就是蘇和夢中的草原。如今的草原越來越像一個謎,生活在她邊緣地帶的人,如果你想看她一眼,其艱難程度可能要超過一個從內地來的人。這就是現實,一個令人尷尬的現實。因為沒了一份浪漫和驚喜,在草原上長大的人,可能要比一個外鄉人的心情更加沉重。他們有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草原從視野裏消失,而自己又偏偏沒有地方可去。因為他們祖祖輩輩都生活這裏呀,說不定要不了多久,草原真的會成為遙遠的神話呢。黑夜,像墨汁一樣淫浸了人們的雙眼……
八
從雲縫中滲出細碎的陽光,像瑩蟲一樣照亮了熟睡的大地。馬頭琴訴說著一個神話般的故事,它那憂傷低沉的旋律漸漸遠去了。賽裏木草原上傳來百靈鳥的第一聲吟唱。茫茫草原上,披著一身霜露的花草從夢中醒來,開始傳播幽幽花香。賽裏木湖麵上一團一團的霧在微風的吹拂下正慢慢散去。這是美麗的春天,巴音阿門在春天的傳說中演繹了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在縣電影院的舞台上,荒涼的城堡消失了,坍塌的樓房沒有了,白色幽靈在黎明到來的那一瞬間紛紛作鳥獸散。主題音樂緩緩響起。在音樂聲中,陽光灑滿整個劇院。陽光驅散了惡魔,還原了一個美麗富饒的生活場景。
背景切換完畢。劇情重新展開。
清晨,在賽裏木湖畔的一個蒙古包前,我們的男一號和女一號隨著母牛“哞哞”的叫聲,開始了他們今天的工作。女一號提著奶桶幫這家的女主人擠牛奶,男一號則幫這家的男主人把羊從半圈裏趕出來。草地上的花漿浸濕了他們優美的舞蹈,他們的臉上閃著幸福的微笑。在白雲飄過的地方,傳來一曲歡快明亮的蒙古長調。歌聲越來越近,從舞台左側走上來的人,以巴特為首。從舞台右側走上來的人,以民間藝術家布仁加普為首。
蘇和精心編織的大型歌舞劇《巴音阿門的春天》在掌聲中緩緩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