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桂文,就是太慣孩子了,哪個都那麼疼,都走了一百多裏地,也不嫌累得慌。”母親嘮叼的話語在我們身後響起。
“嗬嗬,你呀!嫂子,別說我大姐,你說咱們老張家這些人,當爹的也好,做娘的也罷,哪個不慣孩子呀?我們家那兩孩子更沒出息,來住趟大舅家,回去就不是原來的樣兒了,都是讓我大哥你們倆給慣得。怡江這還不算啥,你下回看看方水元和方水生,我快管不了他們了。要不是你二妹夫把臉耷拉下來,這兩玩意非得上房頂揭瓦不可,整天都跟活驢一樣。這次我要不是連哄帶糊弄的,這會兒早和怡山在這炸了營了,都是龍駒鳳凰蛋。”
“別說起話就沒完沒了的,回娘家來還餓著肚子,傳出去讓人家笑話。桂蘭,說吧!想吃啥,大哥給你做。比不上你二哥的館子好吃,管飽還是沒有問題的。”“我吃啥都行,問我大姐吧!”
父親坐在外屋的門坎兒上,笑嗬嗬的看凝視著院外。“怡山出去打酒了,一會兒等他回來,我就炒兩個菜給你們姐倆吃。你嫂子是沒有這個福兒了,現在隻能喝粥了。”
大姑將我放在地上,轉身就走。“大哥,我忘了,筐裏邊還有一塊肉呢!是你大妹夫給別人壘牆的時候,別人送的。聽說嫂子添了一個侄女,說啥都讓我給拿過來。”
“咋不留下自己吃,他大姑夫活計挺累的。”父親拿出了煙袋,熟練的裝著旱煙。
“要不是今天著急給別人蓋房子,他就跟我一塊來了。我天沒亮就起來準備,他也起來了,說蓋完這處房子,就過來給怡靜過滿月。”
“來吧!都過來,咱們老張家都湊到一塊也不容易,正好,趁著這個機會都回來熱鬧熱鬧。平時都有自己的小日子要過,東山一個西山一個的,還就是兄弟桂寶和小三兒桂蘭近點兒,都在承德這這一片,你們幾個就遠嘍!老遠山西的能回來一趟可是不容易。”父親說話間點燃了煙袋,濃濃的旱煙香味飄散開來。
“是啊!當初爸媽在世的時候就不樂意,可是這有啥辦法,都說省得在一塊打架嘛!這會兒覺得好又晚了,要是沒成家就好啦!可以挑挑選選,離家近點兒的找個婆家。”
“讓我說呀!這輩子是不行了,都一大把歲數了,還以為十八那會兒呢!我那兩兒子都十二三啦!這眼瞅著就要娶媳婦了,你這個大姐不是連婆婆都當了嘛!還想美事兒,那個時候歲數都小,在一塊兒不是掐就是打,現在才明白了啥叫骨肉親情。”
“那怪誰呀?你們都跟尖兒似的,桂寶脖子後現在還有一個挺長的印子。桂蘭當初和她二哥打的跟仇人似的,咱們老張家哪天不跟熱窯一樣。現在兩個人兒跟沒事兒人一樣,去年桂蘭在桂寶的館子裏還說這事兒呢!讓我說,就是歲數小,不懂事兒。”父親輕輕的磕了磕煙袋鍋子裏的煙灰,用嘴用力的吹了吹。
“大哥,這要是咱們一大家子都回來,咱們這個小院可是夠擠的,還不算我嫂子娘家那頭的人,你想好咋辦了嗎?”二姑挨著父親坐在門檻上。
“這好辦,桂寶前幾天回來已經說過了,等怡靜滿月那天,他就帶著廚子和鍋碗瓢盆回來。別說咱們家的親戚一個不落的都請過來,就連一個溝裏的鄉親們也都一塊叫過來喝杯酒,我張桂祥二個閨女兩個兒子,已經夠了。這些年咱們哥們也沒少沾了街坊四鄰的光,從爸媽那一輩兒就來到這了,連老帶少的都說上,鄉裏鄉親的沒有一個人欺負咱們。咱們雖然說家境不如從前了,可也不能沒良心忘了他們。”
“爸,我回來了。”大哥在院外大聲喊著,氣喘噓噓進了院子。
“怡山,你跑啥?大熱的天,多餘讓孩子下趟溝,又沒外人兒。”二姑起身接過大哥手中的酒壇子。
“這不是你們倆回來嘛!平時我也不怎麼喝酒呀!除非是幹活累了,要不就是逢年過節,碰巧家裏來人喝幾盅。桂寶總往上送酒,剛好家裏麵沒有了,你們忘了爸在世是怎麼教咱們的啦?”
“哪能忘了,爸待人接客親著呢!”
“那還用說,爸是啥人呀?要是知道你們姐兒倆回來,桂寶準保回來,就算是白天沒工夫,半夜也得往回跑。怡欣這個孩子也坐不住,也一定跟著桂寶過來。你們都進屋陪著你嫂子和你們大侄女,大哥給你做飯吃。”父親笑嗬嗬站起了身,“吱呀”一聲推開園子門,閃身進了小菜園子。
二姑舀了一大盆水端到院子裏。“怡山,先洗洗臉,涼快。”
“我不熱,二姑,一點都不熱,咱們這是啥地方?是皇上避暑的地方,哪能熱呢!”
“還不熱,小臉上都是汗,通紅通紅的,嘴還這麼硬,跟你三姑一樣兒。”二姑一把將大哥抓住,親自給大哥“噗噗”洗起臉。
看到水,我情不自禁的掙脫大姑的懷抱,跑到了跟前。“我也洗,我也洗。”
大哥側過頭,雙眼瞪著我。“人家幹啥你幹啥。”說完,伸手捧了一捧涼水澆到了我的頭上,水順著臉龐和脖子滑淌到前胸後背,涼爽的感覺驅趕了我對妹妹二十二天的嫉妒。也許就在此時,一個狹窄的想法漸漸在我的內心深處形成。大姐當初也是因為大哥的降生而倍受冷落,所以才決定離開家的。大哥和我也同樣有著寵愛與失寵的過程。我沒有再無理取鬧的大哭大喊,相反卻“哈……”的笑了。麵對著大哥一次又一次的捧著涼水澆灌我的頭,我開心、天真的笑聲,把二位姑姑都逗笑了。不知過了多少年,我終於明白自己是多麼的愚蠢和自私。片刻的嬉戲,讓我幼小的心靈暫時忘記了嫉妒。
“這個怡江,終於晴天了,從咱們倆進院到現在才有笑模樣。”
“大姐,這個孩子心太重,他是看見有了怡靜,大夥都不跟他玩兒了,也沒人哄他才鬧騰。”二姑轉身從手巾杆上扯下一條毛巾遞了大哥。“怡山,擦擦臉進屋睡會兒覺,一會兒你爸做好飯二姑喊你。”
“二百五,讓你大哥給你澆得濕了巴嘰的好呀?過來,大姑給你擦擦。”大姑拿了一條毛巾給我擦拭著頭發上的水。“小水鴨子,這回高興了,看看,連褲子都濕了,告訴大姑,這是水,還是你給尿濕的?”大姑微笑著摸著我的身體,我“嘿嘿”笑著沒有說話。“快脫下來,掛到外麵杖子曬曬,要不你穿啥?怡江,大姑給你脫光溜,你就鑽你媽懷裏頭睡覺去,行嗎?”
“嗯,行!”
母親一把摟過我,笑嗬嗬的親吻了我一下。“臭小子,這麼臊的孩子是沒法要了。”
“嫂子,怡江還有別的衣服穿嗎?”
“有,先不給他穿了,睡覺的時候還得尿。等外邊的衣服幹了,還給他穿那身兒,要不也都禍害了,過個節出個門兒穿啥?”我偷偷的看了一眼母親,趕緊紮進懷裏,一動也不動的假裝睡覺,母親笑嗬嗬摟著我說:“臭兒子,你就裝著吧!媽就說你呢!你大姐跟你這麼大的時候,早不往褲子上尿了。你這個臭小子總是尿褲子,還得讓你大姑給你洗臊褲襠……”伴著母親和兩位姑姑的談話聲,父親的切、炒、煮、燉的聲音,在我耳畔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我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夢鄉。
“怡江,怡江,吃飯了,起來吃飯嘍!”在母親的搖動喊叫中,我慢慢睜開了雙眼。朦朧的看著飯桌上擺放的酒菜,四溢的香氣直撲口鼻,我懶懶的爬出了被窩。“怡山,去外麵把你弟弟的衣服拿進來穿上。”母親非常熟練的為妹妹換著尿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