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讓我應接不暇的語速,周唯深惡痛絕說:“我隻是無法接受,她找誰不好,非要找我爸的親弟弟周天權!”
都說農村天黑路滑,不想城裏人更會玩,我瞳孔微張著下意識屏住呼吸,真心不知該作何反應。
逐字逐字吐得很慢,周唯的聲調就像一首平仄穩定沒有高低起伏的悲歌:“每每想到她與周天權忙不迭去領證回來,與他牽著手低著頭作小女人的嬌羞狀,我就覺得說不上的惡心!我爸在世時,把她寵成公主把她捧作女王,卻落不到她半點好,她總是不分場合給我爸臉色給我爸難堪,而我爸總是美其名,那是她表達依賴的獨特方式,我爸還順勢教育我男人該有的氣度要有,自己的女人自己就該多擔待。他那麼的忠厚純良,他大半生都在遷就和忍讓,他對毛潔瓊的好,好到我都曾經妒忌毛潔瓊,可是她薄情就算了,她還要用自己的任性和隨意,讓我爸在死後,成為圈裏人津津樂道茶餘飯後的談資,簡直可恥!”
周唯半響又說:“我一想到我爸,半生浪蕩不得善終,我一想到毛潔瓊一直強勢享受我爸的關懷備注,卻讓這樣的方式讓他泉下不安,我就恨。我恨她,恨到骨子裏。我再想想那個破老頭,他時常端著一副正派家長的模樣,卻對周天權如此放任,枉顧所有道德倫常,還要將我爸生前苦苦支撐著的公司交由周天權去坐享其成,我就無法原諒他。即使他有千般理由,即使他說他已經嚐過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終的苦澀,他更願意對在世的至親寬容和慈悲,我還是無法原諒他。”
我的肩膀上,忽然有點點灼熱,然後潮意蔓延著四處擴散,周唯聲沉如伏貼在地匍匐著:“時過兩年,都開始新生活了吧,周天陸這個名字,會慢慢的被模糊被淡忘,沒有人會再記得他,不再記得他的溫厚敦實,不再記得他不急不緩的風度翩翩,不再記得他樂善好施的胸懷。所有人都開始了新生活,沒人記得孤零零獨身走掉的他。如果我不執著一點,如果我也像所有人那邊健忘那般幹脆,那麼他曾經的存在,不就成了個笑話嗎?”
平地連續好幾聲駭咳,周唯好不容易止住,他貼在我背上的手捏成拳狀:“劉多安,其實我跟你一樣,我同樣痛恨我自己。他臨終前,好幾次想要約我一同去深圳灣騎車放鬆放鬆,我卻借口學業繁重畢業論文難搞沒空,我一次次用敷衍來拖延,那麼無情地拒絕他想要與我相處,仍像以往那般交流的渴望。我恨我自己,特別特別恨。”
周唯的眼淚讓我始料未及,也讓我在震驚之餘深切感受到他的懊惱和脆弱,那都是完完全全不帶殼的裸露出來的柔軟,正在毫無遮掩地朝我伸出觸角。
曾經神煩男人掉淚的我,在這一刻卻恨不得自己巧舌如簧,能用一堆堆美麗的安慰詞措,帶他逃出悲哀的生天。
可是,我詞窮到吐不出哪怕一個字來,隻能把身體支撐筆直,讓他依附著。
以不太能讓人舒適的姿勢,我與周唯相擁著,時間不斷推進流逝,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終於穿透密雲遮擋吐露出明媚的樣子,斑駁地打在我們彼此的臉上為此鍍上一抹亮色,周唯總算是動了動胳膊,他總結般道:“我說完了。”
心照不宣,我們誰也沒有再對之前的訴說重提一句,我起身來:“早餐吃麵條行不行?”
周唯轉過臉去,他用手從眼窩子上掠過:“給我整兩個荷包蛋咯。”
我自然而然切換到對他的埋汰模式:“你那麼能吃,回頭得給我點生活費嘞。現在菜米油鹽啥都貴,我養不起那麼能吃的豬。”
站起來,把招搖在他身上的日光抖落,周唯抖動著拉了拉肩膀:“談錢多俗咯,我肯定不能讓你吃虧的嘛,我都打算把我這副美好的軀體給你隨意享用了,你還想咋的?”
見他能貧,我知道他狀態調整得還可以,我不再說什麼,洗漱完就一頭紮進廚房裏。
等我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出來,周唯並未像我想象中那樣翹著二郎腿在那裏優哉遊哉,他拿著一塊抹布蹲在地上,呼啦呼啦擦地擦得賊勤快。
現在這世道,要找個長得帥身材好性格不悶又能自覺幫著幹點小活的男人,那是比登天還難的。可能是老天爺垂憐我唄,這麼萬裏挑一的人兒,居然被我收在麾下,我小尾巴差點就要飄起,覺得自己瞬間變成個人尖尖,還是不容易被掐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