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頭剛了,將將落地的右腳一頓,就那麼低頭盯著鞋麵,季秋陽一動不動地立在冬寒依舊、萬木滄桑,明月籠罩的小院中——不知站了多久。
“季先生?”帶著兩個屬下巡查的秦牧,進了鳳南三人居住的院子時,就見一人站在院中,靠近了才發現居然是季秋陽。
被這突起的聲音一驚,季秋陽緩緩收回已不知神遊去了哪裏的心思,轉過身露出那一貫的溫和笑容,稍一頷首:“原來是秦統領!這麼晚了,秦統領還親自帶人巡夜?”
看著這個溫和笑意的書生,秦牧也是抱拳一笑算是還禮:“邊境之地,魚龍混雜,還是小心些為妙。王上把公主的安危交托給了卑職,卑職定當盡心職守,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鳳堯國有秦統領這樣的忠心之士,當真是福氣。”真心的一句話,沒有一絲恭維的意味,季秋陽看著秦牧,毫不吝嗇的誇讚。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王上信我,才願委以重任,我若做不好,豈不是辜負了王上的信任。”豪不扭捏地回了季秋陽的話,秦牧算是接受了季秋陽的誇讚,默了片刻才忽然又問,“這麼晚了,季先生怎麼還在院中徘徊?”
“睡不著,出來走動走動。”實話實說,季秋陽倒是不曾有所隱瞞。
眸中微愕,秦牧倒是不曾想到這溫和如玉,隱士高人一般的季秋陽居然也會心有所憂而睡不著覺!望著屋子裏的油燈如豆般的一點光亮,忽然對著身後的兩個禁軍道:“你們先去別處查看查看吧!”
待到那兩個侍衛的身影消失不見,季秋陽方自開口:“秦統領,可是有話要說?”
看著笑意溫和的季秋陽,猶豫半晌秦牧十分肯定地來了句: “季先生是公主授業恩師,對於公主的脾性該清楚的很。”
“秦統領有話不妨直言!”聽出了他話裏有話,季秋陽眉頭微擰開門見山地說。
盯著季秋陽眉頭緊鎖若有所思的臉,秦牧又是半晌猶豫,而後說出一段話來:“季先生,秦某說這番話可謂是冒著殺頭之罪。然而一來為了我鳳堯國,二來也為了公主,秦某必須要把心裏的話說出來。秦某希望季先生能好好督促教導公主,千萬莫要讓她因心中的那些念想而誤入歧途,以致萬劫不複。”
誤入歧途?萬劫不複?默念著這兩個詞,季秋陽的心口忽然間被一股不明的悶氣堵著。原來,連他都看得出鳳南心中對洵王的怨嗎?
看季秋陽愕然震驚的模樣,秦牧忽然苦笑一聲:“公主的性子實在與卑職的女兒太過相像!說出來,也不怕季先生你笑話,卑職的女兒也是深深地怨著我,稍微長大之後更是與我針鋒相對,以致落得十三歲便一屍兩命的下場!卑職不想公主因為心中對王上的怨恨,毀了自己,毀了整個鳳堯國!”
猛然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秦牧淡然苦笑的臉!季秋陽赫然間明白了那誤入歧途和萬劫不複的意思!十三歲?明明還是個孩子!卻,一屍兩命?忽然之間想季秋陽起了鳳南那任他如何掐算,都是從十五歲開始便如一團濃霧籠罩般而掐算不出的命,那瞪大了的雙目中一抹驚亂一閃而過,心神俱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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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季秋陽久不能寐,眼前重重疊疊不停交替著鳳南揚著笑的小臉,和那日她駐足凝望雲水城時眸中傷過怨毒寒芒的陰沉的臉,耳中一直回蕩著秦牧那句“十三歲便一屍兩命的下場。”
朦朦朧朧中季秋陽似是回到了一片熟悉的茫茫竹林之中,依舊還睡在那張伴了他十多年的木床上。迷迷糊糊的,一聲輕柔熟悉的喚聲悄然響起,響在耳畔又似乎遠在天涯邊。
“秋陽……秋陽……”輕柔熟悉的聲音透著寵溺的笑意,一遍遍喚他,如同春日的清風一般讓人迷醉。
“嗯,我在!”很想回答這麼一句話,奈何努力的半天,季秋陽卻發現唇角可動,喉間卻發不出絲毫的聲音。心中不禁急了起來,可越是用力發出聲音,越是不得。
隔了片刻,那輕柔熟悉的聲音也漸漸變得哀怨淒婉,如同低泣一般呼喚著另一個酸澀的名字:“南兒……南兒……”
“師姐……”壓在喉間的聲音終於衝破了障礙艱難的喚了出來,霍然從床上彈坐而起,季秋陽匆匆揭開被子走下床在屋子裏尋找起來,尋了一遍才意識到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屋中,這才發覺先前所有不過虛幻夢一場。
“師姐……”頹然地坐回床上,季秋陽閉起雙目,茫然地喚著這個多年不曾被喚起的稱呼,忽然想起夢境的最後那哀怨淒婉的一聲聲“南兒”。
“師姐,你也是在擔心南兒是嗎?”緩緩睜開眼看著已透亮的屋子,季秋陽自問一般低語著。良久,緩緩收緊了撐在床上的雙手,堅定地吐出一句話,“師姐,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南兒誤入歧途,落得那個女孩子一般的下場!一定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