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間,我為了替人間佛教做一些古今映照、傳統與現代融和的工作,因此把根本佛教的“戒定慧”三學提出來,作為人間佛教的思想依據。在戒學方麵,我主張戒律是佛教的根本,是佛法的生命,是諸佛化世的本源,所謂“戒住則僧住,僧住則法住”,戒律的重要,由此可見。但是戒律要合乎時代性,要合情、合理,要尊重人情、人性。當初佛陀也倡導“小小戒可舍”,現在的憲法都能順應時代而改革,戒律也應該因時製宜,隨著時代發展而融通應變,但是在應世化俗之餘,不可過分方便而流於庸俗化,因為戒律必定是維護僧團最重要的法寶。
在定學方麵,我認為不管在家、出家,佛光人都要有修身治心的法門。過去在台灣少有禪堂的設立,但現在佛光山在國內外的分別院,每家都設有禪堂和念佛堂。這也說明,佛光山雖然主張“八宗兼弘”,但重在“禪淨雙修”,多年來對此一直非常努力地在提倡、推動。
在慧學方麵,佛教是不同於一般宗教的,就是有慧學般若,講究對宇宙人生真理的探討。遺憾的是,佛教徒大都重視信仰,不太重視閱藏讀經,所以佛光山在世界各地成立讀書會,目前大概有兩千個讀書會,至少有數百萬人在讀書。不過,若想提升佛教的慧學,大概還要看將來大家的深入程度了。
人間佛教的思想理念,主要是倡導生活的佛教,以促進人際間的和諧,帶來社會的公平,達到世界的相互尊重包容,讓所有人都能幸福安樂地生活為目標。所以,人間佛教希望大家講道德、守信用、明因果、持五戒;唯有發揚人間的美德,散發人性的光輝,才能共創人間的淨土。
對於人間佛教的弘揚,我除了著有《人間佛教係列》的各類書籍以外,在《人間佛教的戒定慧》裏,更把人間佛教的思想、理念,一一表露。
人間佛教就是“佛說的、人要的、淨化的、善美的;凡是有助於幸福人生之增進的教法,都是人間佛教”。人間佛教要有人間的性格、人間的倫理、人間的秩序;人間佛教要從“人”做起,甚至要從“自己”做起,凡事不要求別人。為了不把報恩的責任推給阿彌陀佛,我在佛光山成立“功德主會”,把信徒定位為“佛教的老板”,並且訂定各種功德主的福利辦法,一方麵替佛教報恩,同時也讓信徒在有生之年都能享受佛教給他們的福利,讓他們都能“往生”佛光淨土。
尤其到了六十歲左右,我忽然想到自己已屆花甲之年,跟隨我的徒眾弟子,出家弟子就有千餘人之多,我在退位時曾宣布,我在佛光山的行政工作可以退位,但是我跟徒眾的師徒關係沒有退位。因此想到多少可敬、可愛的父母,他們把子弟交到佛光山跟隨我出家,其中多數都是經過父母培養,受過大專高等教育,至少也是高級中學畢業後,再經過佛光山叢林學院的教育,也算是大學學士了。
雖然我年幼離開故鄉、親人,但在我心底,所有天下年長的男女,都可以做我的父母。為了對所有徒眾的父母表示尊敬,舉辦了“佛光親屬會”,讓所有徒眾的父母、家人,每年都到佛光山團聚兩天,不但父母、子女可以暢敘親情,也讓我有機會跟他們報告子弟出家後的前途希望。所以這時的思想,又轉入到應該為人間的“倫理關係”有所建立的階段。
我有一千多名出家入道的弟子,我那麼多的“佛門親家”,雖然一年隻聚會一次,但是大家都為兒女能得到一個好的安身立命的道場,感到歡喜、榮耀。有的上台講演,表達他的歡喜,有的述說當初送子學道的心情。佛光山這許多青年子弟,也不辜負父母的希望,有的在各大學教書;有的從事文化事業,編輯報紙雜誌;有的從事養老育幼的慈善事業;有的在世界各地名校,繼續各種研究……佛光山二百多個寺院道場的行政、社教、法務,都是由這一群人擔當,所有的父母親家,也經常在世界各地來去旅行,到處為家。甚至佛光山還優待徒眾父母,將來可以隨子弟住進佛光山養老機構安養,或者百年之後,歸葬佛光山萬壽園陵墓。尤其佛光山任何一個子弟的父母,也是全佛光人子弟的父母;從一兩個子弟之家,到幾千人的世界大家庭,其融和安樂,真是難以言說。
《梵網經》說,一切長者男子是我父,一切長者女子是我母,一切年輕男女是我的兄弟姐妹。誠哉斯言。當初我撰寫《釋迦牟尼佛傳》時,寫到佛陀為逝世的父親擔棺,為報答母親之恩而親上忉利天為母說法,甚至為迦旃延的弟子均頭沙彌,鋪設床位,讓他在自己的房中暫住。佛陀對尊師重道、孝養慈親,以及愛護後學,樹立了典範,誰說佛門不重視倫理呢?佛光山提倡人間佛教,意味著佛教的出家人不是遺世獨立,所以我倡導寺院道場為“四眾共有”,我倡導各種不同種族要“同體共生”,我鼓勵佛光山的兒女,在父母年老生日時,回俗家省親祝壽。
世界的秩序,就是要靠倫理道德來維護,就如儒家的《禮運大同篇》說:“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更重要的,要讓“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所以佛光山除了推動文化、教育之弘法利生的事業以外,對於人一生的完成,養老育幼、生老病死的事情,更是特別給予關注。
人的一生,其實隻有兩個重大的問題,一是“生”,一是“死”。死的時候固然要死得無牽無掛,死得自在安然;生的時候,更要活得無憂無慮,活得平安快樂。現在世界最大的問題,就是“戰爭”不斷、“恐怖分子”猖獗,擾得人心惶惶。世界要和平,不但要發揮人性的慈悲、無私,還要講究緣起性空、六度四攝、因果報應等,這些佛教的教義都是促進世界和平的無形力量。
我認為世界和平的促進,宗教應該身先表率,彼此要互相尊重包容,要把“有容乃大”的胸襟,從宗教之間推展開來,進而影響社會各個團體,這是宗教界的責任,也是對現代社會的貢獻。
我一生倡導“融和”,除了力促佛教界的融和之外,尤其致力於“宗教融和”。為了結合宗教力量來共同促進世界和平,多年來我經常在世界各地與各宗教進行互訪、對談、交流。久遠的不談,就拿近幾年來說,例如:
一九九七年我應邀前往梵蒂岡與天主教教宗若望·保祿二世會麵,共同祈求世界和平,此事被譽為“世紀性的宗教對談”。
一九九八年,我應邀到新加坡、馬來西亞弘法,同時與信奉伊斯蘭教的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會麵,為中國佛教與馬來西亞回教史,留下新的一頁。
二〇〇一年,我在澳洲與臥龍崗市長Gee Harrison,及英國國教臥龍崗地區的主教Bishop Pipen,針對宗教與文化交流,彼此交換看法。同年在加拿大多倫多大學,針對“宗教如何麵對全球化”問題,我也應邀與天主教的瑞恩神甫,及基督教的第芳婷教授等人,共同主持“宗教對話”。二〇〇三年,我在巴西聖保羅的SE大教堂,與天主教樞機主教Dom Claudio,針對宗教對本世紀應該提供什麼樣的貢獻,進行“宗教對話”。
此外,美國西來寺於一九八八年落成後,二十多年來一直與相距五分鍾路程的摩門教會保持友好關係。西來寺每年舉辦世界和平祈願法會,邀請各宗教領袖以各自獨特的宗教儀式,共同為世界祈求和平。
最近我甚至還為北港媽祖宮撰寫《媽祖紀念歌》,我認為宗教之間應該要建立“同體共生”的關係,要“同中存異、異中求同”,彼此包容、彼此尊重,就如人體的五官,要相互共生,才能共存。對於宗教之間的往來,我主張:教主不同,彼此要尊重,不可混淆;教義各有所宗,應該各自發揮;教徒之間則可以彼此溝通往來。
由於我經常與各宗教之間保持密切的互動,因此彼此也都建立了友好的關係,例如,我與天主教教皇若望·保祿二世、台灣樞機主教單國璽、羅光總主教、丁鬆筠神甫等,都成為朋友。甚至天主教所辦的智利聖多瑪斯大學、台灣輔仁大學、澳洲格裏菲斯大學,先後頒贈給我榮譽博士學位等。
其實說來慚愧,由於自己從小基本教育沒有打好基礎,雖然在佛門裏有禪、淨、律各宗的參學,稱得上資曆完整,但是我的人生道路走來也有一些起伏,崎嶇不平,變化莫測,很多難以掌握的事情,也隻有隨順因緣所轉了。
現在回想起來,在我出家一甲子以上的時間,雖然也有一些為教為眾的理念,但由於自己沒有“學有專精”,對佛教縱有些許的貢獻,也不值得自我誇耀。尤其過去為了弘揚人間佛教,所寫的都是一些通俗性的文章,雖然已如預期,發揮了接引社會人士普遍認識佛教的功能,可是階段性的任務已經完成,直到七十歲古稀之齡後,我發現自己的佛學可以再作進一步的深入,因此在二〇〇一年發行《普門學報》,一方麵提供學者有發表學術論文的園地,希望進一步提升佛教義理研究,為人間佛教建立思想體係,同時我也親自為學報撰寫論文。
近十年來,我在《普門學報》發表的學術論文包括:《中國佛教發展的階段性芻議》《從四聖諦到四弘誓願——論大小乘佛教融和的開展》《論佛教民主自由平等的真義——詮釋三皈》《五戒及生權的內容》《六波羅蜜自他兩利之評析》《人間佛教的藍圖》《比丘尼僧團的發展》《佛教興學的往事與未來》《佛教與花的因緣》《佛教與自然生態》《佛教叢林語言規範》《山林寺院與都市寺院》《人間佛教的戒定慧》等。
直到這時,我才真正對佛教的學術問題有所留意。不過在此之前數十年,因為出身在臨濟宗門下,對禪門的思想、語錄,我一直喜愛撰文,對淨土的念佛,更因一生參加過的佛七不下數百次,也有心得。
另外,過去青少年時期,在佛教學院所受的課程,大都是唯識學的經論,現在也不禁在心頭慢慢明亮起來。雖然我的心中還是喜歡般若空性、緣起中道,不過佛教的八萬四千法門,總是為各種眾生所喜愛,所以我對於佛學的基本信念,並不喜歡分宗立派,分別你我,造成宗派之間的相互對立。
我尤其不希望學者們用研究佛教的角度,互相排斥、批判,這是自相殘害,對佛教並無益處。我主張佛教的“聖言量”,你要信就信,不信也就罷了,但不可以用此經論,打倒彼學說,用彼學說,打倒此經論,這樣隻會分裂佛教,造成佛教的分歧,絲毫無助於佛心證道。
因此,我認為佛學是一大總相法門,佛教雖然“方便有多門”,但是“歸元無二路”,就等於人生的道路,也是一直向前。佛道雖然遙遠,隻要我們樹立生命的指針,假以時日,必定都能同證佛道,圓滿菩提,這才是人生道路的終究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