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績優異的武曉卉被分配到中原油田的采油處,屬於機關性質,坐辦公室,不用再下基層了,這令好多畢業生羨慕不已。
可是中原油田遠在河南的濮陽,距離石油城三四百公裏,來去得一整天。
武曉卉想把母親一起帶過去。為此武曉卉專程去了中原油田一次,詢問采油處有沒有可能給提供一個獨立的房間,房租她可以全付,對方表示房源非常緊張,近期難以安排。母親的狀況越來越不好了,最近常整夜不停地咳嗽,有時候還咯血。
醫生說這是營養不良引起的並發症,若得不到好的照顧,發展下去很危險。
她不能就這麼撇下母親,她必須留在母親身邊隨時照顧。
因此武曉卉最後便沒有去報到。
母親知道後堅決不同意,還生了氣,說如果武曉卉不去上班,她便真的不想活了;武曉卉也說,如果硬逼她去上班,那她便自殺。母親看拗不過女兒,隻好摟過女兒慟哭一場。
邊哭邊說,卉兒,全是媽媽連累了你呀,媽媽是個沒有用的人,不如死了算了。
武曉卉拭著眼睛說,媽媽,我現在隻有你了,你以後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我能養活我們兩個,我們相依為命吧。
提山坡偶然發現武曉卉常去原來的平房區。
說不清是為什麼,提山坡隔三岔五地要到這兒轉上一圈,每次到武曉卉家裏去,就會想起這家人的從前,他們的並不富裕卻和和美美的從前。
一切於此處開始,又於此處結束,這平房區如同一條讖言,將一個家庭的平靜變成了玻璃的碎片兒,而這變故竟然與他有了脫不掉的幹係。
那麼人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動物呢?為什麼說忘記便忘記、說拋棄便拋棄呢?
他想如果將武軍換成了他提山坡又會是一種怎樣的結局呢?是不是也會在淑芬呼喚著自己的時候棄她而去,義無反顧地投入另一個女人的懷抱?而且他們已經有了武曉卉這樣可愛和聰明的女兒!她是一朵如此讓人心痛的花兒!
那麼,武軍可聽到了在朵兒的哭泣?曾經是自己生命支柱的父親在她一朝醒來之後發現已經離她而去,再也不顧她和可憐的媽媽了,一個如此單薄而瘦弱的女孩呀,怎能承受得如此殘酷的棄絕!幸福的家陡然間分崩離析,剩下兩顆破碎的心靈,孤獨地相擁在不見星星的夜晚,黯然神傷。
至今他也難以理解何以會如此。
提山坡覺得自己對這個家庭有愧,他的耳邊再也抹不去淑芬母女的哭泣的聲音。
雖然他瞧不起武軍的背叛,但他更痛恨自己的為虎作倀。
如果沒有他和他那篇該死的《武軍的故事》,就不會有這個家庭後來的變故,他們將依舊在平房區繼續其天倫之樂。他們也許永遠都不會很富裕,也許永遠都走不出這一片平房區,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對於這個家庭來說,幸福意味著一切。他們很清貧,但他們有笑聲。當幸福被富裕剝奪,妻子失去丈夫,女兒失去父親,天也就塌下來了。
因此,他覺得自己像一個有預謀的幫凶,處心積慮地毀滅了淑芬母女的希望。
走在平房區那塵土飛揚的小路上,他更能真切地感受到這一點。
他有個幻想,就是在這兒尋找一種可能,使武曉卉和她的母親的恐懼不再延續,使她們心中那橫遭摧殘的生的希望再次升起。就像一個夢想,它在這兒夭折了,那麼它的靈魂還應該在這兒得到生還。那豬、那狗、那兔、那煙囪,都以同樣的姿勢迎接他的眼光,這使他非常感動,他淚眼朦朧地看向前方,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看到了武曉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