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憶,鸞輅此經過。一掬胭脂沉碧甃,四圍亭壁嶂紅羅,消息署多風。”
冬風料峭,曼辭靜靜立在天井旁,裙隨風舞動,不自覺呢喃這首詞。
林夕站在她身後:“我今天來,是來向你道謝的。”
“不必,”曼辭凝眸前視,原本的深藍綢布已被撤走,寒冬下的臘梅,因染了昨夜的霜露,更加鮮豔嬌美,“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
林早,林夕一母同胞的妹妹。
那日她好不容易請到了假,親自前往柏林探望自己的親妹妹,誰知剛進入校園沒多久,就被赫敏等人攔住了。
“或許你不知道,林早因性格靦腆,自小就沒有什麼朋友,可她卻一直將你視作自己的偶像。”
大一新生入學,她陪林早前往洪堡大學安排的宿舍,誰知抵達宿舍後才發現還有一件行李遺失在機場。而且那裏麵,還裝著父母辛辛苦苦賺來的學費。
這件事,對於她們兩個異國他鄉又人生地不熟的女孩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兩姐妹心急如焚跑下宿舍樓,偏她在下樓梯時崴到腳,根本無法動彈。實在沒辦法之下,隻能讓林早獨自去機場。
誰知林早剛下樓,恰好遇見推著與她遺失的行李箱一模一樣的曼辭,林早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鼓起勇氣:“Excuse me......”
“你叫林早?”
她說的是中文,發音字正腔圓,與她如洋娃娃般雕琢的瓷美輪廓容貌極不相稱。
“對、對的。”
“還給你。”
林早訥訥接過失而複得的行李,仍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請、請等一下。”
曼辭頓住腳步,轉身回看絲毫不敢與自己對視的女孩。
“你怎麼會……”
知道這是我的行李箱?不怕……我是騙子?
這兩句話,林早揉進嘴裏,嚼碎了再重新組合,卻沒有勇氣說出口。她一向內斂,不懂得如何表達。
曼辭笑了笑,在察言觀色中讀懂她將表未表的情緒。素手朝她行李杆左側纏繞粘合的登記牌,指了指。那上方,有她的名字和登機時間。
不久前,她從波爾多轉了兩次機,終於抵達柏林。剛下機,人潮擁擠,可航站二樓四壁冰冷徹骨,讓曼辭陡然生出一種世界末日之感。可明明,她已經在這裏待過一年了。
這時,一個小女孩抹著眼淚找媽媽。她正欲走過去,林早出現了。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兒時她夢魘,媽媽總會陪在她身邊,輕聲哼著那首《木蘭花詞》。那是媽媽用黃梅調譜曲清唱,別有一番清新脫俗的味道。
可現在,林早卻會哼唱這首歌:“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黃梅調的《木蘭花詞》,它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時間烙印刻在她的心頭,髣髴缺失多年的感情刹那間填補。
等她再回過神來時,自己已隨她們走到機場前廳,女孩回到媽媽的懷抱,而林早淺淺微笑著,右臉頰勾起一個深深的酒窩。
她瞬間淚流滿麵,自己的親生母親李清荷,也有一個閃閃發光的梨渦。
林早起身離開後,地板掉落她的登記牌。而自己重新回到傳送帶取行李時,好巧不巧,她遺落的行李黏住了自己的,胸口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而後,她通過各種方式,終於找到了她,並親手歸還林早因助人為樂而遺落的行李。與人為善,便會善有善報。
這是母親以身教授,可為何,她偏偏沒有一個好的下場?
曼辭翕了翕鼻尖,抬手蓋住通紅的眼眶。
在身後垂立許久的林夕,默默從口袋掏出那張二人的合照,遞給她:“林早不敢給你添麻煩,便要我將它還給你。”
照片有些粘合,還未過塑。
皚皚白雪中,身後的自然博物館巍峨高聳。兩個對著鏡頭的女孩,輕輕彎起一個弧度,髣髴雪花中遺世獨立的仙子,可望而不可及。
曼辭向前走了數步,纖手輕柔撫了撫沾染霜寒的玫紅色臘梅,意有所指道:“樹本無心結子,我亦無恩於你。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話音甫落,迎麵再次刮來一陣寒風,兩道纖影未動,臘梅翩翩然飄落,如夢似幻。
金逸崧步下三樓的十二結階梯,思忖片刻,敲了敲他家小姑娘的房門。
‘此情已自成追憶’的木質掛牌晃了晃,卻無人應聲。他擰開門鎖,裏頭空無一人。
臨近窗口的案台上,壓了張白如雪的宣紙——
彤霞久絕飛瓊字,人在誰邊。人在誰邊。今夜玉清眠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