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進站,又擠進來了不少人。人們摩肩接踵,相互推搡,唯獨她被某人護在懷中,紋絲未動。
不經意間,她憶起柏林的聖瑪麗醫院。擁堵的電梯內,他也用自己的長軀為她圈出了一方專屬於她的地輿。誰也不能過界,縱使意外,也不行。
二人對視,炙熱的目光灼燙她瓷白如玉的麵頰。
某人將下頜抵上她的發頂,嗅著小姑娘三千青絲所散發出來的清香:“多年沒回來,也是時候探望一下焦院長了。”
曼辭心頭咯噔了下,發上、臉上都沾染了他的溫度。暖暖的,潤潤的,入了心坎。
這人,真的是……
不愛說話時,就喜歡煽情。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二人下了地鐵後又走了十幾分鍾。終於,他牽著她的手,以一種微妙又難以言喻的心情重新站在破敗不堪的紅磡福利院門口。
曼辭看著他,心口泛出一股濃濃的酸澀。五指一旋,與他十指緊扣。
察覺這一細微動作的某人,反倒同她開起了玩笑:“怎麼?這麼快就原諒我了?”
曼辭愣了下,滯悶於胸的鬱氣居然因這兩句話而散了大半。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如此不正經。小姑娘甩開他的大掌,兀自進入前院。
至於追上來的某人,竟然厚顏無恥摟住她的腰身,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蜻蜓點水般親了親她的唇角,舌尖無比放肆的唇縫中悄然滑進去,很快又退出。
二人別後的第一吻,在淩亂殘敗的紅磡福利院。她感覺到,薄唇吻下來時的顫動,還有墨眸深處無法言說的一抹光澤。那是他克製不了,又或者說是根本就不想克製的情緒。
這裏,才是你的第一故鄉,對嗎?
二樓,院長辦公室。
金逸崧抬手敲門,三聲後止。
“進來吧。”
是焦千鈺。
碧綠色的木門‘咿呀’了聲,映入眼簾的辦公室有別於雜物堆積的室外,一塵不染,整潔如新。杉木桌上,還靜置了兩杯濃鬱醇香的西湖龍井。
金逸崧舉目四顧,熟悉的擺設驀然喚起心底的回憶。潛藏在記憶中的多年影像與現實重合,竟無一絲出入。
他用手背擋了下雙眸,眼眶泛起了水霧。
“歡迎……回家……”
焦千鈺含著笑,以母親的身份抱住了他。
對於進入福利院的孩子而言,此處不過是他們暫時的收容所。可對於鄧納蘭而言,這裏,卻是他可以停靠的港灣。
曼辭目不轉睛看著這一幕,不禁熱淚盈眶。
人與人之間,向來以‘過客’居多,且薄情多過於深情。到頭來,真正讓你記掛於心的,都是那些曆久彌新的。
更何況,這個人,不僅為了她留在福利院,還曾用自己獨一無二的鮮血救過她的命!
天色清寒,灰蒙蒙的邊際處,雲霞折射著細潤的光暈,沿著福利院的各處一圈又一圈地擴散開去。
“二十年前,一個看似稀鬆平常的深夜,卻成為了我在紅磡任職的最後一夜。當我焦急忙慌趕到後院時,四周一片混亂……”
時隔多日,焦千鈺終於鬆口,向他們一一贅述那段幾近被人們忘卻的往事。
被槐樹媽媽甩上天台的小納蘭,渾身酸痛難耐,特別是右耳深處,髣髴被萬蟻撕咬。過了許久才勉勉強強爬起身。
誓不罷休的唐寧追了上來,舉起那把沾染了血腥戾氣的尖刀,淩厲的刀鋒反射唐寧毒辣如蛇的雙目。有人對他下了咒,利用體內的心魔控製了他的心智。
小納蘭強忍著顫抖如篩糠的四肢,躲閃唐寧如狼似虎的狠厲攻擊。他越退越後,腳下一滑,身體驀然淩空。
“小心——”
焦千鈺衝上天台,一把拽住小納蘭的手臂,拚盡全力欲將他往上拉。下方,已成一片火海。
身後的唐寧仰天長笑,咬牙切齒道:“焦院長,你心中永遠隻看得到這小子!”
話落,抬腳朝焦千鈺的手臂就是一踩。對於迷失了心智的人而言,下手是以往的數十倍不止,縱然隻是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
“唐寧!”小納蘭麵無表情仰睨了他一眼,身體雖半懸於空中,氣勢卻淩厲迫人,“你恨的人是我,何必牽扯無辜?”
“所以我便要讓你親眼看著我是如何將所有關心你的人……折磨致死!”
唐寧麵色抽搐,皮笑肉不笑。他的眼底淌過一抹冷冽之光,似曾相識,髣髴在哪裏見過。
他高高舉起尖刀,勾起的唇角染滿仇恨的快意。
“焦院長,”小納蘭不斷掙扭焦千鈺上拽的手臂,氣息紊亂,耳中盡是撕心裂肺地轟鳴聲,“放手吧。”
焦千鈺已拽住他的肩窩,向上提了提,雙臂似鐵如鋼:“我的孩子,你的人生之路才剛剛開始,怎能如此輕易就放棄抗爭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