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破敗的土廟內,廣自貞將手中的信折疊好,旋即揣進兜裏。餘光掃了眼床榻上昏睡許久的陳瀟瀟,垂眸,陳峨山懇求的眼神曆曆在目。
“我的耳朵......”
陳瀟瀟捂著如撕裂般的雙耳,渾身使不出一點兒力氣。
“別動,”廣自貞小心翼翼扶起她,端了碗冒著熱氣的藥遞到她的唇邊,聲線中帶著平和的安撫,“喝了它。”
陳瀟瀟還是第一次與除了阿爸以外的男人如此親密接觸,雙頰忍不住緋紅。喝完藥,凝眸四顧,這才留意到自己身處何地:“這裏是哪裏?我們剛剛不是還在醫院嗎?我阿爸呢?怎麼沒跟我們在一起?”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炸彈般朝廣自貞狠狠砸過來,他什麼也沒回答,隻避重就輕道:“再多休息一會兒,晚上還需要趕路。”
他的表情太過於平靜如水,反而讓她生出焦躁不安的情緒。陳瀟瀟心慌意亂攥住他的手臂,喉頭淌過一片難以言喻的梗塞:“告訴我,我阿爸在哪裏?”
廣自貞默然片刻,將陳峨山交給他的另一封信遞給她:“陳老先生他......離世了......”
陳瀟瀟一把拿走那封信,拆封時,雙手顫抖如篩糠------
“瀟瀟,小時候你最喜歡跟阿爸玩手心手背的遊戲。那時候,你才那麼丁點兒大,又嬌氣,反應能力也慢,阿爸不得不讓著你。輸了之後,你問阿爸,你是不是阿爸的親生女兒。阿爸當時很生氣,忍不住對你吼了兩句。阿爸何嚐不知道,你是因為村裏的流言蜚語才如此難過。可現在,阿爸不得不告訴你一件事。這個秘密,讓阿爸羞恥了一輩子。二十年前,阿爸為了能在北京活下去,誤入了歧途,從一個有錢人太太手中將你搶走,本打算將你賣了,可你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樣,讓阿爸心生不忍。照顧你越久,越舍不得將你交給其他人。這麼一晃眼,你就陪著阿爸到了現在。
瀟瀟,千錯萬錯都是阿爸的錯,阿爸對不起你。當年阿爸如果沒有把你搶走,你如今已經是一位養尊處優的小姐,絲毫不用受他人飛短流長的閑言碎語,是阿爸害了你......如今,阿爸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不可能……你們一定在騙我……阿爸怎麼會是……”陳瀟瀟擺動他的手,眼裏染滿苦苦的哀求,“你們一定在開玩笑對不對?你讓阿爸出來吧,我要罵他一頓,跟他說這個玩笑一定也不好笑……”
廣自貞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身軀:“冷靜點。”
“冷靜?你讓我怎麼冷靜?那是養育了我整整十八年的阿爸,他疼我、寵我、愛我,將我當成絕世明珠。可忽然有一天,他告訴你自己不僅不是你的阿爸,還是拆散了你原本幸福的家庭,換做是你,你能做到寵辱不驚嗎?”
廣自貞默然了許久,才答她:“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陳瀟瀟當著他的麵,將那封信撕成碎片,冷嗤一笑道,“這世上永遠沒有感同身受這一回事,針刺不到你身上,你永遠感覺不到痛!”
廣自貞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天地蒼茫,萬物寂寥。徒餘颯颯夏風,混合熾熱的暑氣,掠過一片片的繁茂枝葉。
一道長影靜默無聲地站在樹下,全身落滿閃著亮光的斑駁光暈,風乍起,周遭頓時聞風起舞,場景似夢似幻。可若細看,瘦削的背影卻染了股不可名狀的落寞。
廣自貞攥緊雙拳,臉上繃成一條直線。腦海中閃過的片段,髣髴浸染了歲月的痕跡,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了。
幾不可聞歎了口氣,如今的他,似乎越來越冷血無情了。
一處早已荒廢的涼地,山洞裏黑黢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片刻,諾亞夫端著幾樣香氣撲鼻的菜肴走了進來,笑眯眯道:“兩天不吃不喝,身體可是受不了的。”
曼辭雙手抱膝,斜靠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像,太像了,簡直跟她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諾亞夫目光癡癡地看著曼辭,李清荷那美得不可方物的清容由模糊到清晰,像一朵永遠不會荼靡的花兒。
察覺到他的靠近,曼辭決定以靜製動,先發製人:“你這麼費盡心機的抓我來,僅僅隻是用來緬懷?”
在裏奇被金逸崧踹倒在地的時候,困著她的光圈忽然裂出好幾條縫,緊接著是一股嗆人的氣息,諾亞夫拿著掐絲琺琅的尖刀,露出森冷的笑容。
待她醒來時,就被困在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荒涼之地。
“時間似乎被宙斯收走,眨眼間,曼達琳已經長大成人了,”諾亞夫皮笑肉不笑走到她麵前,意有所指道,“八年不見,作為你曾經的主治醫生,自然忍不住憶起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