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嚴家平反一事,實非易事。首先,它發生在順治年間,讓身為兒子的康熙推翻自己父皇定下的案子,簡直是大逆不道。不用行動,殿上的一堆文官就會開始口誅筆伐,滿口的之乎者也,縱使你有十張嘴,也辯不過來。
其次,這個案子牽涉甚廣,涉及此事的老臣,如今可都是肱骨級別的人物。他們最擅長倚老賣老,尤其是殿閣大學士。他的侄兒因涉嫌謀逆剛被處斬,如今正愁沒機會對他們下手。
總而言之一句話,如果下定決心要為嚴家平反,就要做好搭上性命的準備。
“我今日拜托龍大哥喬裝帶我入宮見你,就是不想讓你蹚入我們嚴家這渾水。漪姨那邊我會去說清楚,讓她不要為難你。”
送走他們,我的腦子一直在嗡嗡作響。
嚴格回頭朝我揮手的那一幕,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更讓我有些無措的,是手中這燙人的東西——一封信,龍飛鳳舞的字體上,寫著我的名字:清兒親啟。
看?
不看?
還真是兩難的抉擇。
就在剛才,龍照讓我同他借一步說話。然後,手中便多了這一封信。還有從膳盒中掏出來的素箋,清潤明晰的筆跡上勾勒出幾句話: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因為潤澤的春天已到,千片萬瓣的桃花簇擁在枝頭,連帶著我的也一齊開了嗎?
低頭沉思片刻,困頓的眉目忽然舒展,忍不住笑出聲來:“峻茂哥哥,你再不回來,清兒可就要被人搶走咯。”
“果真?”
“當然是......”
‘開玩笑’三個字,被生生噎在了我的喉嚨裏。
剛才,是誰在同我說話?
那聲音,如山澗朗潤的清風,似潺潺流動的河水,髣髴音符在鋼琴上跳動的旋律......這個刻骨銘心的聲音,我記了十七年,怎麼可能會忘記?
一道俊拔的長軀,眉峰剛毅,輪廓犀利,正一瞬不瞬地看著我。一襲儒雅俊逸貝勒爺的打扮,勾勒頎長的身形。曾經我有多討厭這些長辮子,如今我就會因為他,而多愛它。
“你真的是清兒嗎?”
猝不及防的問題,將淚水漣漣的我擊得點頭如搗蒜。
“可她從不會像你這樣矜持。”
我破涕為笑,如猛虎下山般霍然朝他撲了過去,緊緊抱住他,哽咽的語調卻好似從未分開過般,朝他低語:“我跟白羽說,等你再次出現時,一定要好好揍你一頓的。可她冷眼笑了我兩下,說......”
“你舍得嗎?”
我怔住了神,反問他:“你怎麼知道的?”
尚峻茂輕柔替我擦掉眼角的淚珠,銀白色的光線從他身後灑落,將他如刀削般的容顏映照得完美無缺。微風從我們二人的鬢角上拂過,好似一雙溫柔的手掌,讓我不自覺沉溺其中,緩緩閉上雙眸。
預料之中的吻沒有來,反而被他拽著躲到了宮門下的一個角落,一隊禁衛軍巡邏而過。我緋紅著臉,趴在他身上的手悄咪咪縮了縮。
“別動。”
他一句話,被我抽出半空的手不敢再動彈。整個人的姿態像極了鬆鼠,僵硬的小鬆鼠。
待他們走遠,我隻覺手中似少了點什麼,猛然驚呼:“那封信!還有素箋!”
“被我燒了。”
他持立長軀走在前麵,頭也不回的丟了句話過來。
我一會兒看手,一會兒看他,忍不住追問了句:“什麼時候?我怎麼沒有看到?”
“就在你沒有看到的時候。”
我‘哦’了一聲,細細一琢磨,又覺不對:“可我們剛剛一直在一起,你燒了它們,我怎麼會沒看到?而且就算沒看到,也會嗅到一些氣味吧。”
就在我喃喃自語的時候,他已離我好幾百丈遠。我鉚足盡頭追了上去,手指不斷在他身上摸索:“魂魄與本體結合,是不是也會耗費很大的精力,有沒有受傷?那個叫齊憶瀟的男人有找你麻煩嗎?”
他一把擒住我亂摸的雙手,將我箍在宮牆上,晶瑩剔透的水珠從牆岩上滴下,後頸一涼,滾動的水珠沿著細瘦的鎖骨,一路抵達衣領內側。他的眸光隨同水珠的移動,越發深邃濃沉:“我不在的這段期間,你對其他人也這樣?”
當他說出‘上下其手’的時候,我的耳後根又紅了,可又實在難以將這句話跟他此刻淡漠的神色相提並論。
“我沒有......”
“可你剛剛不是還說要被人搶走了嗎?”
“我、我那是在開玩笑的......”
“哦?是嗎?”
尾音勾起的語氣詞,在我的心頭翻湧起巨大的浪濤,一浪接著一浪,朝不遠處的礁石衝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