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已然西升,院子裏滿是月色,白得如銀。曌嬅宮裏的一株古槐緩緩投下斑駁的月影,椏椏叉叉地晃擺著,一如此刻康熙的心地。兩眼在深眶裏晶瑩地閃爍著,目視前方。
擱下玳瑁色的墨筆,我呈遞上手中的宣紙:“針對近日發生的多起擄走宮人的事件,奴婢已憑記憶將他的模樣畫了下來。”
康熙攤開宣紙,這個畫像上的男子,五官輪廓均帶著尖銳的鋒芒,好似極地冰山裏鑄就的一把寒劍,不論是誰靠近,都會被他的淩冽劍氣所傷。
尤其是他眼角左邊處的眉棱,好似被什麼狠銳的利器所傷,殘餘著一個永不消滅的尖劈形瘢痕。
“他叫齊憶瀟,擅長易容,且已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之所以沒有擄走我,不過是因為我會些三腳貓的功夫,能自保,卻救不了白羽。”
雖是摻雜了撒謊的意味,可自白羽和路博文失蹤後,宮裏大刀闊斧開始核實宮人數量,失蹤的數額高達百餘人。
骨節分明的大掌壓在宣紙的上方,徐徐傳來他平靜無波的聲音:“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深吸了一口氣:“為了自保。”
“笑話,朕的地盤,何時出現他人主宰的命運?”
我四兩撥千斤道:“皇上不覺得奇怪嗎?這偌大的紫禁城,宮規森嚴,嚴守緊密。可這個齊憶瀟居然在此地能夠來去自如,且從未被發現。”
“你的意思是,他在這宮裏頭,有內應?”
窗帷處透進幾縷月光,映照在康熙麵無表情的半張臉上,讀不懂他此刻的情緒。
我從袖口掏出一遝約摸半根手指厚的紙張,擱在他身側的矮幾上:“這是近幾年來,宮內失蹤宮人的名單和相對應的職位,同時也詳細羅列了他們的恩賞與懲罰。”
室內光線忽明忽暗,一如他此刻眼底裏翻湧的巨型波浪,像極了吞噬一切的龍卷風:“這些東西,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我看著在他掌中蹂躪成團的資料,平心靜氣回答他:“當你真的想為一些人討回公道,即使前方是刀山火海,都不足以阻擋你的決心。”
“你在刻意強調什麼?”
“奴婢隻是就事論事發表內心所想而已。”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我福了福身,退出去的同時,將湘雲懷中睡得正熟的固倫榮憲公主交給顧問行:“皇上憂心長公主的病情,勞煩顧公公送公主進去,減輕皇上煩憂的牽掛。”
不久,天降喜訊,擢升榮貴人為榮嬪,賞綾羅綢緞和百兩黃金……擇良辰吉日入主儲秀宮,且固倫長公主的侍奉宮人,皆由皇帝親選,絲毫怠慢不得。
在眾人歡欣鼓舞的時候,我偷偷溜出宮,到大理寺找峻茂哥哥。守在門口的衙差告訴我,他們去了東郊。
不用說你們也猜到了,峻茂哥哥現在是以馬藺如的身份執行著康熙親派的任務——替蒙受了二十多年冤屈的嚴家翻案。
“清兒——”
好像有人在喊我。
一回頭,穿了身淺墨色長袍的嚴格,腰間係了條綢製絲滌,垂掛的袷漣和香囊左右擺動著。亂蓬蓬的長發被一本正經的編成辮子,此刻正被一頂鑲玉擴帽壓著。
不得不說,人靠衣裝,馬靠鞍。褪去獵戶粗魯裝束的嚴格,這麼細心一打扮,倒還真有幾分貴族公子的氣質。
倒是嚴格自己甚不習慣這一身束手束腳的裝扮,蹙著眉頭扭來扭去的,好似被什麼東西附了身般:“還不如我那身獵戶的衣服,想怎麼捕獵就這麼捕獵。”
看這審美,想必是出自蘇綠漪之手。
我強忍著笑意,托著腮若有所思:“其實……這樣的打扮,還挺有精神的。”
“你沒騙我?”
他一臉懷疑。在我鄭重又嚴肅的點頭後,才勉為其難相信。隨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滿臉好似吃了蒼蠅般難以言喻。神色匆慌掃了眼四周,拽著我躲到一個小巷裏頭,“宮女不可以隨意進出,你現在出現在這裏,難不成是……”
我解下掛在腰間的腰牌,在他眼前晃了兩下:“榮嬪娘娘特意讓我出宮采買一些胭脂水粉。”
其實,這也是我答應幫助馬佳氏的條件——能夠自由出入皇宮。
雖擁有自由支配的異能,可它的力量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弱化,且每使用一次,都會大大傷害體內的精元,終究得不償失。
“你呢?”我半開玩笑,“怎麼逃出來的?”
嚴格傲嬌哼了兩聲:“怎麼說話的?我可是光明正大走出來的。更何況大理寺和宗人府都在替我嚴家翻案,我當然得首當其衝,協助他們調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