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六年冬,榮嬪早產。
“娘娘,咬緊牙根再堅持堅持,深吸一口氣,然後用力。”
“快,給娘娘喝些湯水。”
“把這汙了的水倒了,換新的!”
榮嬪緊緊攥住我的手,咬著毛巾嗚咽。我擦拭著她額邊不斷滲出的汗水,沒空理會被撳出血痕的手背。
“清、清兒——”
榮嬪吐落毛巾,氣若遊絲的聲線輕飄飄的,“答、答應我,倘若我……有什麼三、三長兩短,請、請你一定要替我保、保住我的孩、孩子……”
“別說傻話。”
說完,又看向產婆:“榮嬪嫂嫂的情況怎麼樣?”
產婆擦了下汗,神色也越發焦灼:“按老奴多年的經驗,胎兒頭向下,應該很快會出來。可……莫不是……”
“莫不是什麼?”
如此大膽的猜測,產婆猶豫了許久,才吞吞吐吐道:“雙生胎之間又是為了爭相出來,在孕婦肚裏時會因各方麵原因,臍帶相互交纏,導致……”
“明白了,你先專心助產!”
白羽放下手中的熱水,將我拉到一旁,一眼便看穿我的想法:“想進去看看?”
我點了點頭。
雖說這個做法很具有冒險性,可我不得不進去一探究竟。
她此生隻有六子,這第七個孩子,便是最大的變故。
白羽沒再多說什麼,而是掏出一件隱身衣:“早去早回。”
知我者,莫若白羽也。
“不好,娘娘昏過去了!”
我快速套上隱身衣,咬破手指,將一滴幽藍色的鮮血摁在了馬佳氏的額頭上。一團光圈將我簇擁,迅速進入了馬佳氏的體內。
當我看著扭曲得奇形怪狀的骨頭和五髒六腑,心頭對母親這份職業的敬畏,更加的肅然起敬。
很快,前方出現了兩道光線,一深一淺。
逐漸靠近,正如產婆所料,男嬰的臍帶正纏著女嬰,臉色呈青白狀。指尖探了過去,女嬰已死。
我嚐試著解開男嬰的臍帶,卻在觸碰的刹那,男嬰睜開一雙陰狠的眸子:“是誰?”
森冷的聲音髣髴從地獄中傳出。
我一愣,再看向他時,他猛然笑出了聲:“金蕊清,原來是你!”
是齊憶瀟,他居然沒死!
“你阻止不了我的,隻要我一出生,整個清朝的命數就會被改變,屆時,你們休想再回去!”
話落,他猛地衝了出去。
我解下隱形衣,猛地一甩,將係住他的臍帶朝裏一拽,指尖觸碰他的刹那,傳來尖銳刺耳的嚎叫聲。被我觸碰到的地方,逐漸轉黑,進而消失不見。
我看了眼咬破的手指和他消失的手臂,心頭頓悟。
“清兒,求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清、清兒,答、答應我,倘若我……有什麼三、三長兩短,請、請你一定要替我保、保住我的孩、孩子……”
我咬了咬唇,一掌撳住齊憶瀟的腦袋。
肩上披落一件細薄的外衣,胸膛的溫熱,逐漸驅散回憶在心頭落下的憂傷。
“怎麼不多休息一會兒?”
“在床上躺久了,想出來活動一下。”
“明早陪你去走走?”
我旋了個身,雙手探緊他的脖子,問他:“冷不冷?”
“冷。”
“那麼冷的天,出去也是受寒,還不如待在家裏烤火。”
大掌握住冷冰冰的雙手,哈著氣:“夫人的想法,果然有見地。”
我輕應了聲,眼角卻紅了一片。
來到這個朝代,我犯了兩次殺人罪。殺的,還都是同一個人。
我看著榮嬪漸漸黯淡下去的眼睛,淚落如珠散,卻不知如何向她解釋。所以,我逃了,逃回這個始終能給我溫暖的港灣中,當一個縮頭烏龜。
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
“峻茂哥哥。”
“嗯?”
“我……想要個孩子。”
他沒有第一時間回應我,而是揉捏了下我的後腦勺,指腹沿著長發移動:“想清楚了?”
“嗯……”
“如果將來,孩子問你,他是因為什麼原因而來到這個世上,你要怎麼回答他?”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有些怔愣。
“是告訴他,他是因為愛而來?還是回答他,他是為了贖罪而來?”
脖頸處一片冰涼,再重的話,也被這淚水衝刷得一幹二淨。尚峻茂幾不可聞歎了口氣,摟緊她:“賈寶玉說得對,女兒就是水做的骨肉。”
“我覺得自己好差勁……”攥緊他的衣襟,抽噎得泣不成聲,“我答應過要救她的孩子,我答應過的……如果那天我能早些發現端倪,或許她的女兒就不會死……”
指腹輕柔撥開濕漉漉的額頭,俯頭落下一吻:“她命中會多子,也注定會坎坷。所以不論你是否出現,都改變不了她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