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阿瑪……這……該如何是好?”
明珠沒說話,倒是明珠夫人已泣不成聲:“我的兒……他終於肯見人了……”
明珠拍了拍依靠在肩膀上啜泣不已的妻子,眼底雜糅了太多的情緒:“隨他去吧。傳下去,今夜之事誰都不許傳出去,否則必重處之。”
波紋瀲灩的寧安亭,挨著水榭樓台,夜風徐徐掠過麵頰。
“這是鴛鴦蝴蝶五胗燴,鮮蝦蒜蓉炒粉絲,絲瓜海帶悶排骨,冬瓜豬肉鮮香湯,再配上宮廷八寶豆子飯,四菜一湯,齊了。”
納蘭嗅了兩下,饑腸轆轆的肚子早已叫囂,可夾菜的動作依舊不疾不徐:“的確很香,不愧是貔貅樓的招牌。”
見他吃得如此香,我也逐漸放下心來,開始引導他:“納蘭,其實你的初心一直都在,隻是被你藏起來了而已。”
咀嚼完口中的食物,又抿了兩口茶,聲線清朗:“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我以後不會再做這些令人擔憂的事情了。”
話落,他將適才藏在身後的宣紙攤開,已然皺得不像話:“這些時日以來,無數的回憶湧出我的腦海,原來藏在心底的那個人,自始至終都是沛辭。很抱歉,始終在給你帶來困擾。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了。”
我靜靜看著這首詩,著實為他的深情感到心疼:“……明年依舊綠,知否係斑騅。”
再往下看:“……斜陽何事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
還有:“怕聽啼鴂出簾遲。恰到年年今日兩相思。”
不敢再往下看,生怕自己會控製不住而淚流滿麵。
他的相思之苦,無數次感歎的情深不壽,我都曾一一領略過。從小心翼翼到完整擁有,其實我真的怕‘有朝一日’這四個字,因為它預示著你們雖不會生離,卻有可能麵臨死別。
愛人已香消玉殞,徒留癡心在人間,何嚐不是一種變相的痛苦?
“我走了,別忘了你所承諾的,切勿再讓明珠大人他們擔心。”
小毓取下小板凳,準備將我攙上馬車。
“清兒。”
我下意識回頭,卻被擁進了一個清雋溫潤的懷抱:“祝你們一生一世一雙人。替我轉告尚峻茂,若他敢欺負我的義妹,為兄定饒不了他!”
清兒,為兄能為你做的,便隻有這些了。既然有緣無分,那便到此結束吧。
祝一世,安好!
“夫人。”
我下了馬車,瞥見在門口焦急徘徊的芮芮,心頭一凜:“他回來了?”
不是說要查案子,今晚會宿在大理寺嗎?
芮芮點點頭:“大人辰時就已回來了,一直在裏室看書。什麼話也沒說,就……臉黑得像從炭火裏拿出來一樣。”
敢情他這是在誆我!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去看看他如何出招,再想辦法應對。
一室燭光搖曳,亮如白晝。
我悄咪咪推開門,從門縫朝裏掃了眼,靜坐於書案前的頎長身軀,單手持書,目光專注而炯炯,明亮的光線打在線條硬朗的側容上,讓人止不住的心神蕩漾。
整了整衣襟,踏著小碎步走到他身旁:“這麼晚了還在看書?”
他換了個姿勢,別過頭沒理我,倒是銳利的眉峰一直蹙著,山巒疊嶂。
我從後環住他,決定主動出擊:“我們來玩個遊戲好不好?你猜猜我去了哪裏?猜中了我就答應你一個要求,隨便什麼都行。”
“鬆開!”
沉冷的聲線,不怒自威。
我撇撇嘴,在他對麵坐下,雙手托腮。
某人視若無睹,視線再次轉回到那本《黃帝內經》上。
我笑了,忍不住逗他:“斷案如神的尚青天何時對醫學方麵的東西那麼感興趣了?難不成是因為我?你要學我沒什麼意見,可倒立了一百八十度的字,看著眼睛不難受嗎?”
伸出一隻手,幫他把書翻了過來。
“……”
故作鎮定的尚某人放下書,尷尬咳嗽兩聲,旋即冷著一張臉來質問我,“倘若我今晚真不在,你就打算夜不歸宿了是不是?”
“冤枉啊,”我忙覆上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掌,眼睛裏閃著誠摯的淚光,“家裏還有丈夫和孩子要照顧,為妻哪裏敢?要真夜不歸宿,你還不得把整個京城掀了個底朝天?”
“都敢夜闖武英殿大學士的府邸了,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你都知道啦?”
我‘嘿嘿’笑了兩聲,幹脆賴到他的懷中,老實交代道,“納蘭可是咱們回去的關鍵,必須得重點關注。如今才是康熙二十一年,他的命數還未至,不能出事!”
溫香軟玉在手,再大的脾氣也會被安撫,可心頭那口氣依舊順不過來:“要去可以,為何不同我商量商量?青天白日不行,非得選擇深更半夜?金蕊清,你是我尚峻茂的妻子,護你理所應當。可你卻選擇瞞著我,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