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我獻於你十年,而你,連這十年蓄積的恩情都不顧,就滅我故國,囚我家人。
你,讓我該怎樣去麵對呢?我,畢竟不可能做到大愛無私!
當,那群內侍,虎狼似地將紫苒從我皎雪宮帶走時,我沒有阻攔,因為,她去了,倒還幹淨。
她是哥哥派於我身邊的監視,我一直都知道,但,畢竟我是東歧的公主,活在兩國的間隙中,沒有她,也遲早,一步步,走到絕境。
而,今日,就是我寰柔的絕境吧。
一襲素白衣裙,手中是剛熄的火折子,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來到聖洞,這裏,晶瑩剔透,碧池涓細,宛如仙境。
走進那叢天寰玫瑰,腳底似血迤邐,氤氳進我的心中,卻無血,無淚,惟有恨難絕斷的情絆。
“天寰”,“寰柔”,這個寰字,是如此的巧合,所以,待到將來,他念到這玫瑰時才會想起曾經的柔妃吧。
那麼,既然決定離開,這一點痕跡我都不要留下,質本潔來還潔去,這聖洞,不若是最好的歸處。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這聖洞四麵皆為冰雕,惟有這天寰玫瑰生長處,有一隅的沃土。
否則,恐怕,我的歸去,倒不能在此處了。
旖旎花香芬嬈在周圍,我的容顏淡泊地掩映於花中,倒添了幾分的紅染嫣灼。
眸華最後望了這一片玉鑿清冷,環顧的盡處,與我同樣素白的身影出現在入洞的那頭。
“柔妃私入聖洞,規矩都忘了嗎?”他語氣平和,冰灰的眸底卻是我永遠無法探究的淵深。
“自來北溟,臣妾記著所有的規矩十年了,今日,再不願去記。”緩緩啟唇,對上他無波的眸華。
“也罷,你先過來。”
蓮足不自禁地向前挪了兩步,但,還是止住,一如止住所有再試圖企盼的希冀。
“陛下,您和臣妾之間,始終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以前,臣妾可以自欺欺人地讓自己相信,這鴻溝終將可以隨時間而漸漸填補,但,今天,您認為,臣妾該怎麼說服自己繼續欺騙下去呢?”
“柔妃,隻要你過來,你還是孤唯一的柔妃。”
輕輕搖頭,緩緩道:
“不是了,再也不是了!從宸昭儀來北溟療傷,臣妾知道,不再是您心裏唯一的柔妃;從皇後和親北溟,臣妾又知道,連形式唯一的柔妃也不會是。而如今,東歧不在了,寰柔又豈會獨在呢?陛下,您一直都知道的,對嗎?”
他的簫從來沒有與我的箏和過,這該是最後的遺憾吧。但,與宸的弦音相和,也是我記憶中最珍視的部分。
唇邊浮過一抹極淡、極輕的笑靨,如同那年,在卓奧峰底,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我笑著,將手放心地交給他,這一交,就是十年,可到頭來,牽著這手的人,至始至終,僅是我一人,今天,當我將手鬆開,才發現,他一直都沒握住我的手。
不過如此,不過如此而已。
他沒有回答我,也不再說一句話。
其實這個回答,一早就清明於心,所以,問不問,不過是最後的絕斷罷了。
他眸光孤傲、冷漠地睥睨著我,溫潤的背後,一直都是這樣的拒人千裏,可,我卻不願意清醒地,醉在其間十年!
今日,我再不能隻看著光彩的表相,而不去想殘酷的內在。
將手中的火折子湊近櫻唇,隻那麼輕輕地一吹,死灰已是複燃,可,心死,卻不會再有餘火,剩下的,或許,僅是關於過往的灰燼。
將燃燒的火折點燃腳下的天寰玫瑰,火勢觸到嫵豔的玫瑰,竟愈漸洶湧,逐漸吞沒這一片血洋,溫暖而熾烈地火舌吞噬過我的裙裾,融化著漫過腰際,但,我感覺不到灼痛,隻是在愈漸模糊搖晃的火光中,望著他,以最遠,也是最近的距離,以最初,也是最後的留戀。
就讓我記著他的樣子,哪怕過了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失去所有記憶前,至少,這般真實地記著他的樣子。
而他,永是這樣遠遠地站著,連眉心都沒有最後為我蹙一蹙。
該死心了。
如履薄冰的感情在火光中破滅,我不知道人死後會看的第一種顏色是怎樣的,但我希望它是無彩的,就如同他滄遠孤冷的心,一直讓我看不見,也無法觸摸。
也許起點和終點,必是相同的,都是眼淚與溫柔;
所有的孽戀,終將回歸虛無,開始的那天,已注定離別是唯一的結局。
在靈魂即將離開軀體的那瞬,我依稀聽見那悠遠纏綿的低吟淺唱:
你我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你我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