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看畫展的那天恰恰是周六,晦暗了一個上午的天色終於在馮岫出門的時候徹底落下雨來,但哪怕大雨傾盆也無損馮岫的好心情,更何況還是初春時節這種迷濛細雨。張媽急急忙忙找出一把長柄黑傘,看他穿了一套暗紋的黑色西裝,額發全都用發蠟仔仔細細梳上去,露出明光四射的長眉秀眼,出發前還打電話敲定半小時後到花店取定好的花束,立刻憐愛地拍了拍馮岫的手臂:“我的乖,應該去的,你外公最疼你了。”滿心雀躍要去約會的馮岫不知道張媽怎麼提到去世快十年的外公,也沒深想,健步如飛地到車庫開車出門。作風老派的馮總堅持認為自己約人出來不送花或者禮物十分失禮,由於暫時不知道對方喜歡什麼,保險起見他還是選擇了送花。為了讓鮮花保持最佳的形態,他特意挑了美術館附近的花店,店員小男生講一口溫柔化骨的台灣普通話,馮岫捧著被他用牛皮紙包好的一束粉白薔薇,樂顛顛地來到約定地點。唐萊說周六上午要處理點事情,兩人便定了下午兩點在美術館的門口見,馮岫到的時候兩點還差一刻,他又緊張得不行,但總不能形跡可疑地在門衛眼皮子地下走來走去,隻好打著傘在雨中站成一朵筆筆直的蘑菇。啊,等待的時間如此漫長又甜蜜,他會穿什麼衣服,會不會和自己的很搭?會喜歡自己挑的這束薔薇嗎?會不會認為下雨天十分浪漫呢?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到側後方傳來一聲:“馮總?”轉過頭看到唐萊站得離他有三米遠,正神色複雜地打量他手裏那束包裝精美還紮了個鵝黃色鏤空蝴蝶結的薔薇。馮岫才不管這麼多,他隻看到唐萊穿了十年如一日的白襯衫灰西褲,紐扣扣到喉結下方,寬肩細腰翹屁股,在他眼裏帥得天地變色。哈哈哈,果然配一臉。他緊走幾步上前把薔薇遞給唐萊:“送你,謝謝你願意和我一起來美術館。”對方慢吞吞地接過來看了看,幹巴巴地回答:“不用謝,下次不麻煩馮總送花了。”天哪,還有下次,馮岫滿心滿眼隻有這兩個字,已經開始在心裏大肆放起煙花來,暗自覺得短短半個月和唐萊的關係進展飛快,而謝渡丘真是個福將。這家美術館嚴格來說隻是一間占地稍大的畫廊,私人所有,四月展出的作品主題叫“任是春風”,展品基本上都是一位當代畫家的油畫作品。兩人收了傘放在門口的傘架上,一起進到展館內。唐萊不說話,捧著束花站在畫框前一看就是良久,馮岫不太懂這些,隻覺得這琳琅滿目的作品配色都極其炫麗大膽,仿佛是雪白的牆壁上開出了大朵生機勃勃的搖曳的花。整個畫廊充斥著一種新鮮的木質畫框的氣味,馮岫陪著唐萊一幅畫一幅畫仔仔細細地看,不過他把大部分時間花在看唐萊上。靜態的唐萊讓馮岫感受到的壓力驟然小了許多,仿佛蛻去了一層輕薄朦朧的紗,讓唐萊整個人的形象更加清晰起來,那種藏著心事的拒人千裏,讓他和八年前馮岫初見時重疊起來。馮岫幾乎要情不自禁地像當時那樣去拉住他的手,用手心貼著他微微顫動的頸部肌膚,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畢竟此時的唐萊僅僅隻是不再那麼官方和武裝完備,還遠遠沒有好像失去了他的整個世界般,像八年前那樣伏在他的肩膀上無聲流淚。兩個人看完展出來天色已經暗沉沉的,唐萊這時候又重新注意到了手上捧了一路的薔薇,粉白的花瓣此時還是鮮活盈潤的,甚至因為淅淅瀝瀝的雨絲沾上了滿天星辰般的水珠。馮岫毫無怨言地陪著他耗在畫廊裏一天,唐萊莫名覺得心理上和他親近了一些,也不再客客套套地馮總來馮總去,揚了揚那束薔薇打趣他:“我還從沒收過花,馮大哥你還是第一個。”唐萊之所以跟著謝渡丘叫,一來覺得叫哥總該禮貌些,二來馮岫對外總是一副輕言慢語的穩重樣子,說話做事一板一眼,看起來的確成熟些。明明比唐萊小卻被叫哥的馮總躲在夜幕裏悄悄紅了臉,不由想到些格外讓他承受不住的畫麵,慌忙說:“你喜歡,我很開心。”誰知道換來的卻是對方的一陣大笑:“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喜歡,今天收到花的人大概隻有我還是活著的吧!”馮岫嚇一跳,手忙腳亂地一看腕表上的日期,直接愣在當場。今天是四月五號清明節,怪不得他出門時張媽以為他是去看外公,虧他不僅約唐萊出來還給對方送了束花,簡直是欲哭無淚。震驚過後懊悔自責通通湧上心頭,馮岫急得眼圈都紅了:“實在是抱歉……我真的沒意識到……我實在是太差勁了,下次……下次一定不會這樣的。”他不僅在唐萊麵前鬧了笑話,還忘了去給外公掃墓,一時沮喪得無以複加,隻覺得自己什麼事情都做不好。唐萊倒毫不介意,說出來不過是調笑而已,本來看展的時間就是他定的,當時也沒細想四月五號是什麼時候,更不可能苛求馮岫有概念,送花也許是對方所認為的必要的禮節,雖然剛看到一時有些傻眼,現在倒覺得這樣的巧合還頗有意思。此事一出馮岫也沒了再約會的心思和顏麵,和唐萊匆匆告別過後就回了家。宋渭敲了敲門,聽到辦公室裏傳來一聲比平常低一個八度的“請進。”馮岫麵沉如水地坐在辦公室後麵,鋼筆抵著嘴角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宋高助打斷他:“馮總,您找我來有什麼事嗎?”“哦,”馮岫這才回過神來,他放下鋼筆招了招手,唇邊留下了一個黑漆漆的墨點子,還沒等宋渭提醒他,他就接著說:“我叫你來是想請你幫忙辦一件事,我想買一個畫廊,這是地址和畫廊主人的聯係方式,麻煩你了。”宋渭盯著他嘴邊的那塊墨點子移不開眼睛,馮岫久久不見他回答,急得催他:“看我幹嘛?”他這才把馮岫遞給他的資料接過來看,隻見那是個和風華業務完全不搭界的藝術畫廊,不由疑惑道:“您要進軍美術界?”馮岫的臉可疑地紅了:“不是,問那麼多做什麼,隻是我的私人產業罷了,你抽空先去談,做生意的事情你比我懂,價錢定了告訴我就好。”宋高助一頭霧水地應了,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還要身兼馮岫的私人產業助手,但看馮岫那一臉不想再多講的表情也不好吻下去,隻能出去打電話聯係畫廊的主人。這間畫廊是買下來給唐萊賠罪的,至於後來怎麼遲遲沒有送出去,甚至被借給謝渡丘所在的《素描》拍戲,以至於馮岫寵愛謝渡丘到砸重金買畫廊隻為對方電影的十分鍾拍攝的流言甚囂塵上之類的後續發展,不務正業的馮總又如何掌控得了。
奇怪日子的約會(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