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負麵的情緒消化起來不難,馮岫過了兩天又緩過神來,安慰著自己無論唐萊如何動作,兩人都在交集頗多的行業裏,相見也不是難事。甚至還收斂心神又鄭重地給唐萊發了封郵件,馮岫生來是這樣的家世,許多人爭相和他結交,細細想來,他在人情關係上唯一的強求便是唐萊,但又因為過於體察唐萊的心意,許多話始終不能推心置腹地講開,造成如今這個進退兩難的局麵,也算是他的性格所致。眼下這狀況不破不立,說不定還是另一條生路。唐萊也許也抱著和他一樣的心思,回郵件答應赴約。他們都在這泥沼一樣的關係裏掙紮,渴求的卻是截然不同的路。地方是馮岫定的,在之前他帶唐萊去過的翠楓餐廳裏,點的依然是冰淇淋方包和茄汁芝士牛腩,奶油蘑菇湯一人一碗,散發出熱熱的甜香。馮岫紳士地給唐萊布菜,西裝袖口露出淺淺一圈白襯衫的邊,手腕上若隱若現一隻純白表盤的腕表,氣度做派都是一等一,他把醒酒器裏的酒緩緩倒在麵前的高腳杯裏,才分出心神來說話:“哪怕是談事,也該吃些好吃的,說話前心裏就會和軟。”這人心思太玲瓏,三言兩語就把唐萊出門前武裝好的虛張聲勢擊碎,逼得人不得不溫和下來,再也說不出狠話。唐萊叉了塊牛腩在自己盤子裏,還沒喂進嘴裏又放下:“馮岫,想去念書是真的,不過想要好好處理我們這不尷不尬的關係也是真的,正好和風華約滿,就想著暫時不續了。”他麵對馮岫的時候憋不住話,想著與其猜來猜去打機鋒不如直言,也沒辜負兩人之前的交情。“嗯,我知道的。”馮岫收回手,雪白的襯衫袖子也縮回去,隻剩他形狀優美的腕骨,透露出一種養尊處優的輕鬆閑適,而唐萊和他比起來,的確顯得過於緊張了。“在我看來所謂的尷尬關係這是感情發展的試探階段,可能給你造成壓力了,抱歉。”馮岫鬆了鬆腕表,看向唐萊的眼睛裏全然是真誠的歉疚。“這件事很複雜,你之前提過的,塵杉她……”提起來付塵杉唐萊才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為塵杉的事情過於困擾以至於影響正常生活了,“結婚了,但是我還沒有緩過來。說實話,要我這麼快地進入一段新的感情……”“很難接受,我明白。”馮岫低聲了一句,仿佛連更難以接受的解釋也暗自排練了無數次,因此不忍唐萊有一絲一毫的難堪,把這委婉的拒絕自己說出口。唐萊不說話了,對著一大桌美食,居然如鯁在喉似的心裏堵得慌,馮岫向來是極其識時務的,此時態度柔軟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包容地回應了唐萊的話,沒有一點不合唐萊的心意。太滴水不漏,這樣的體貼圓融反而在這種時候顯得過於虛假,不由讓唐萊猜測馮岫沒真的用心,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沒真的信過,如今馮岫的雲淡風輕更讓他鬆了口氣,認為對方不過是教養良好,沒和自己成事也無關痛癢,甚至連拒絕也被他扛過,隻為了不讓對方難堪。也許是為了減輕內心的歉疚感,這樣的解釋讓他輕鬆舒服多了,畢竟拒絕虛情容易,拒絕真心卻是折磨。他也盡量擺出一副遊刃有餘的態度來:“是我太認真了,反而讓馮總困擾了,接下來還有半年合約期,還是希望有一個好的收尾。”馮岫知道事情再無回旋餘地,甚至還被唐萊誤會自己對他的心意不過是片刻采擷,心裏痛極卻依然不舍得讓唐萊為難,為了逞一時之氣表白心跡也隻是徒添唐萊的內疚而已,懲罰他煎熬的還是自己。麵上便如常笑著:“當然,我一直相信你的專業水準。”兩隻流光溢彩的玻璃杯碰在一起,杯裏的紅酒一蕩,酒液掛杯得十分漂亮,正如此時你來我往的場麵話。他深知苦戀的難處,長久的時光毫無錯漏地傾注在唯一一個人身上,連遙遙一麵也是奢求,午夜翻出來慢慢舔舐回味。馮岫自知沒有資格要求自己的八年抹平唐萊的十一年,不說情之一字深淺難測,唐萊已經永遠多出那三年去,這時間連再快的車馬也追不平,唯有遙遙望著。更何況唐萊的塵杉已經結婚,唐萊的苦更是比他更甚十倍百倍,他以己之心體諒唐萊,恨不得跪在地上把他擁入懷裏,隻為了那些平不了的時間和山海。他能痛唐萊之痛,卻不能替唐萊之愛。馮岫和唐萊在翠楓餐廳門口分開,兩人都喝了酒,馮岫沒有再不知輕重地提出送唐萊回家,而是淺淺笑著和他告別:“我叫了代駕,你回家小心。”唐萊明顯鬆了口氣,聲音裏有了些開朗的意味:“喝酒不開車,應該的。我先走了!”馮岫看著唐萊伸手攔了輛計程車,腰一彎就坐了進去,頭也不曾回。計程車的排氣管掙紮了兩下,吐出一串灰撲撲的廢氣,消失在肆虐的春風裏,很快就彙入車流,再也分不出哪台是唐萊乘坐的。這回是真的沒有理由私下再見了,馮岫的臉上還維持著剛剛那個微笑,一時收不回來,眼睛也固定住了,還看著唐萊離開的那個方向。直到水霧漫上來,把流燈千裏的車道模糊成夜裏亮色的一片,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張筆觸過於粗獷的油畫。馮岫獨自做了個無人知道的告別,一瞬間內心絕望得好像經曆了生離死別,但理智和現實拉扯著他不能失態,於是他忍了忍,把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吞回去,唯一可做的隻是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神色如常地等著代駕來送他回馮宅。路人隻看到他裁剪精致的黑色西裝和白如雪色的挺括襯衫,寬肩窄腰豐神俊朗,有一對中國水墨畫留白剛好的眉眼,卻沒人看到他隱匿在深處的荒蕪的心。
不破不立(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