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月義山大為惱怒。
“無論如何,出雲的巫女不能與這樣身份低微的人結合……難道可以忘記和月家對你的栽培?怎麼能沒有羞恥心!”
和月淺草無比羞憤難堪。王府下人的指點尚能容忍,一同前來的部族長老們質詢的目光,簡直讓她不能抬頭。
櫻是受了姐姐的囑托,來找白雲沐。
“淺草姐姐對你的關照很感激。但已經給她形成了困擾。所以,以後請不要這樣。”少女深深彎下細軟的腰身,一束棉布那樣柔弱單薄,“真的很抱歉。”
月色皎潔,亭台樓閣都蒙上一層迷蒙光華,漾雅亭下的流水泛過細鱗狀的波紋。水深無測,憑欄俯瞰,倒影全無。白雲沐自然瞧不見少女低垂的臉孔上緊緊抿起的單薄唇線,蒼白地,放開的一瞬間充滿嫣紅血色。
櫻一反常態地沉悶使白雲沐無端惆悵。他獨自在偌大的王府穿行,漫無目的。清涼夜露在青黃草尖上留戀,直至再也掙脫不了,焦急成一滴淚珠。乳色霧靄漸漸濃鬱,是夜深沉。
同樣不能入眠的,還有和月淺草。
白雲沐循著低微啜泣而來。淺草聽見身後月色下凋敝成一團猙獰的樹叢裏傳來輕緩步調,驀然回頭,正撞進那雙同樣疲倦的眼裏。
這是和月淺草有生以來最覺孤苦的一年。突然來襲的流言蜚語讓她惶恐不安,性情冷硬的父親根本不聽任何解釋。一帆風順的神社繼承人不曾麵對這樣孤立無援的情狀。除卻哭泣,她不知還能依靠誰。
白雲沐有些許局促。身為蜀王府總管,即是在太宗皇帝親自來府上時,他也不會如此無措。然而麵對的,是這樣一個因自己錯誤的好意,而陷入困境的異國女子——“為淺草小姐吹一支曲子吧。”
這個晚上,蜀王府後門外的繡莊裏,繡女們都聽到了這樣的笛聲:清遠悠長,純淨如窗下的月光——“若有人為我奏這樣的曲子,去死亦不足惜。”——她們低聲感慨,想象吹奏之人的樣貌,引為夢中人。隻是她們的夢中人麵孔模糊,而和月淺草,醒來時她清晰記得白雲沐在月色下分外清朗的身形,那支與倭國尺八相似的十孔笛,在他唇下,流淌的音符如此美妙,融化了她心裏的哀傷,行雲流水一般撫平動蕩。
那段日子,每晚碰麵似乎成了日程安排。
服侍著和月淺草的丫頭漸漸發覺小姐不一樣了。撐在桌上她會忽然笑出聲,眼裏始終蕩漾著溫暖。她開始親自挑選脂粉和華麗的唐裝——廚娘說:若一個女子開始著意妝扮,就是有了心上的人——丫頭也會猜想,這個人,是傳聞裏的白總管麼?
“明日……淺草小姐與櫻同出去散心吧。”
和月淺草抬頭,白雲沐關切的眼神誠懇坦然。“造成的困擾真是抱歉。我會與蜀王殿下商議,將眾位遷到四方館或其他親王府上。等待的時間,請淺草小姐多出去走走,觀賞唐國風光。”
觀賞唐國風光——“白總管也一起去嗎?”她終於問出來。
“不了,殿下這裏還有很多事情。”白雲沐的笑容異常溫暖,“讓櫻陪你啊,與她一起,會快樂很多呢。”
很久之後淺草站在出雲神社清潔的祭壇上,仰望蒼穹,明淨透亮的湛藍天空與她無言對視,俯瞰她素潔外表下地卑微。或許命運早給過她答案,又或許隻是一個提醒——然而不管怎樣,醒悟太晚,流光從不讓誰回頭。
淡定如水的巫女,總在此時感到一些情緒要湧出眼眶。這是她一生唯一的波瀾,也是直到滄桑暮年,唯一能觸到生命灼熱地,情感。
和月淺草百無聊賴。尾隨著櫻,少女在人群中笑鹿一樣穿梭,興味盎然。
“淺草姐姐,胭脂。”歡快的音調喚回她散漫的思緒,一盒桃色胭脂,甜膩香氛正合少女甜美的氣息。然而——“櫻,你開始用這些脂粉了嗎?”
少女麵上倏然泛起一抹嫣紅。燙手般丟下散花紋漆雕的盒子,皺著眉又依依不舍。進退兩難時,擰著辮梢微微搖晃身子。
淺草寵溺地笑:“買下來,算做姐姐送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