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辭之懇切,態度之端正,就像是大熱,突然喝到了一杯冰水,真是讓人一路舒服熨帖到了骨子裏。
罷,盧大善人,便抬頭環顧四周。看著那鼻青臉腫衣衫破裂鮮血橫流的僧人,再看看那狼藉不堪的竹林,他的臉上露出一抹特別歉疚的鼻青,用一種特別真摯特別沉痛的聲音道,“大師,對於我兄弟的屬下,對於貴寺造成的損失和傷害,我盧家願意為此事捐出兩萬兩銀票。”
好一個財大氣粗的大善人!這一出手,就是兩萬兩,生生就將饒口給堵住了啊!
老方丈一遍又一遍捋著自己的胡須,麵色平靜如水,隻是那雙似乎包容下萬物的眼眸中,蕩起一道深深的漣漪。他既沒有好,也沒有不好,隻是將一雙略帶悲憫的眼眸投向那兀自還在叫囂的雷老虎身上,“阿彌陀佛,施主的這位老虎兄弟,身上戾氣太重,殺戮之心更是濃烈,恐此後不能善終啊!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施主還得勸他多多向善才是正道啊!正所謂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這禿驢,在那兒叨叨什麼呢?我雷老虎縱橫綠林三十栽,一路腥風血雨,做得都是刀口舔血的買賣。若是如你所,放下屠刀,那我還不被那些仇敵砍得連渣滓都不剩了?跟著我兄弟們怎麼辦?吃什麼?喝什麼?”
那雷老虎絲毫不領情,捂著自己的腹部,嗓門吼得像敲鑼一般,“我這輩子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刀砍人,自在很,你這禿驢,休得在這裏胡襖。”
“二弟,你給我少兩句。”盧大善人臉上露出一抹尷尬之色,他狠狠地瞪了雷老虎一眼,眼中充滿了警告。
“大哥,那我的兄弟怎麼辦?難道他們都白死了?白挨打了?大哥,你知不知道————”雷老虎剛想繼續下去,就聽到一個淒婉而略顯尖利的聲音,像是一匹錦帛突然被撕裂一般,響在耳邊。
“樹兒,你醒了啊,你身體要不要緊?要不要緊?”盧氏望著眼前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的青年,看著他臉白若紙,虛弱之極,眼淚就連續不斷地往下流。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撫摸他麵上的傷口,卻又像是怕弄疼了他一般,伸到半途,又顫抖著收了回去。
“咦———,娘,你為何要對一個無關的和尚這般關心?”那一看到姬安就挪不動腿的盧英,從花癡一般的迷醉中醒來,她歪著頭,看著與平時完全不一樣的娘親,好看的眼眸中竟是疑惑和問號。
倒是那盧劍,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著自己反常的母親,有又看著同樣淚流滿麵卻又忐忑不安的魏嬤嬤,心中的狐疑,像是野草一般,瘋長個不停。
盧氏心中本就歉疚不已,此刻她的嘴唇哆嗦著,看著麵前猶如陌生人一般冷漠望著自己的慧和,心中的那根弦,似乎在瞬間被人猛彈了一聲,然後嘣地一聲陡然斷裂。多年來的思念,壓抑在心中與外人訴的苦楚,在這一刻突然爆發,她幾乎是嘶啞著聲音吼道,“他不是無關之人,他是——他是——他是————”
“夫人,夫人,”魏嬤嬤惶恐不安地抓住了盧氏的手,輕輕地搖著頭,臉上露出一抹極敦不讚成之色。
慧和冷眼看著這對主仆之間互動,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微笑。虛弱如同一團水的身子,仿佛是頃刻之間掉進了冰窖之中,渾身冷得厲害。
“師兄,”慧覺似是感覺到了一絲異樣,他狐疑的目光看了盧氏一眼,然後伸出一雙手,抓住了慧和微微抖動的雙手。他的手很,但是卻很溫暖。股股的暖意,從皮膚相觸的地方,像是熱流一般,源源不斷地傳向慧和冰冷之極的身軀,令他的心在那一瞬間不覺地一暖。
“他是——-他是——你們的大哥!”許是那一抹諷刺的笑容,狠狠地刺激了盧氏,她頭腦一熱,便失控般地喊了出來。這一喊出來,她便覺得壓在心頭的那塊巨石,像是突然之間被搬開,整個人感覺到了一陣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