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蘭溪江氏(1 / 3)

現燕,蘭溪府,江家。

這座前朝顯赫一時,百年清貴的世家宅院,如今門庭蕭瑟,莊重肅穆的門口緊閉,風過時似打著卷刮起了黃塵,刮出無人問津的滋味。

長房傳來一個消息:嫡長子江淮春病重,已是彌留之際。

江老夫人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寄予大半輩子厚望的嫡長孫當真的撐不下去,要與她的長子一般走在她的前麵。她興衝衝地喊來溫氏,三回四回,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孫媳竟是一次也沒來,最後還是大兒媳金氏派了身旁的陪嫁嬤嬤,對她,老夫人年邁,大少爺的病不敢讓祖母操心,孫少奶奶也在病榻上照料,實在是不方便過來。

江老夫人幾乎要氣厥過去。

她這一生了江家,費盡心機,怎麼到了這時,反倒陷入這樣無關緊要的境地。她晚年最是看重的孫兒疏遠她至此,若是江淮春真有個不測,長房還能指望誰?!是金氏生的江淮燕,還是那個卑微娼、妓生的江淮來。

不!長房不能靠他們,可是自己還有多少年歲可以耗費得起。曾經何時,她的丈夫是當朝右相,長子是俞明朝最年輕的太子太傅,江家門生遍布下,半朝文武皆受過江家提攜恩惠……可如今,她嫡長孫高中殿試的榜眼,先皇親封的禦史大夫,隻是……因病還鄉,而今新帝登基,吏部的官員任命還未下達,他就撐不下去了!

長房剛剛升起的希望,如過夜流星,劃過無痕。

難道這就是長房的命!

江老夫人彷徨渡步中,千頭萬緒隻想起了一個人來,為今能仰仗的也隻有自己的親生兒子了。

“去,將二爺給我請來!”

二爺江揆芳姍姍來遲,他是從侄子的病榻前過來的。侄子江淮春是油盡燈枯,隻有一口氣吊著,分明心中是還有未盡之事。侄子病入膏肓瘦削如枯的模樣,仿佛是十三年前長兄溘然長逝的形容,江揆芳即便作為長輩,也忍不住灑下淚。

慧極必傷,妒英才!難道真是老見不得我江家兒孫入仕為官?

此刻,江揆芳對著神情怨懟白發蒼蒼的母親,一時無言以對。

幸好,跟著江揆芳一同前來的妻子大溫氏,在旁察言觀色,為這對母子間緩和道,“二爺一聽是老夫饒傳喚,立刻就過來。大少爺已經是彌留之際,可憐長房那邊都是老弱婦孺,二少爺三少爺年紀不大,大嫂的精神也是這幾日才清醒了幾分,實在是不能不在。”

“淮春真的已經到了彌留之際?”老夫人一改方才的怨氣,痛心而僥幸地問。

江揆芳沉重道,“是。”

老夫人惘然而落寞地默了一陣,低聲道:“罷了,他的祖父與父親也在泉下,淮春下去,也可以見到了。”

“母親……”江揆芳正要上前扶住老夫人。

老夫人抹了抹眼角,對兒子江揆芳道,“走吧,我們去見淮春……”

長房,雅苑。

江淮春躺在病榻上,青白麵孔,形銷骨立,奄奄暮色,已盡末數。溫氏在一旁哭成淚人,她不過雙十年華,懷中還抱著懵懂無措的孩兒,如今丈夫撒手人寰,漫漫餘生,她該如何是好!

江淮春半睜著眼睛,無力地,“我去後,我交代的事情,你務必謹記。有些事不能隻依仗他人,你也需為了岸兒有所主見……”

溫氏看著江淮春的眼睛,仍淚不住地流,道,“我隻聽你的。”

江淮春發出微微的歎,“……你啊。”

溫氏充耳不聞,眼圈紅紅地對他,“淮春,我隻聽你的,好不好?你不要走,你還要陪著我,看著岸兒長大……”

江淮春睫毛一顫,毫無光彩的眼眸望著頭頂的床幃,大滴的眼淚從眼眶中滾落。

屋外傳來瑣碎的人聲,江老夫人來了。

溫氏低下頭,湊近江淮春耳邊道,“我已經將你的書信交於二弟淮燕,你放心,長房還有人會幫你未盡之業。”

江淮春咧了咧幹燥的唇,舒展開一個疲倦而欣慰的微笑,隨即闔上了雙眼。

溫氏見丈夫呼吸平穩,抹了眼睛將孩子交給丫鬟,轉身出門去接待老夫人。

江老夫人見了溫氏,問,“可曾將淮春的病情告知朝廷,可有什麼回音?”

溫氏心底頗涼,哽咽道,“這些沒有回音,相公在朝中曾經的同窗梅翰林,前日才捎來信,已經上書吏部,而且信王與聖上已經知曉。”

江老夫人一聲歎息,又問,“大夫怎麼淮春的?”

“大夫是前朝太醫,剛才診過才走。”溫氏頓了頓,身子微微顫抖起來,“如今……也不過是盡人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