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夫人望著泣不成聲的溫氏,隻得一麵喚來長房的其餘二子江淮燕、江淮來,前來見他們兄長最後一麵,又一麵讓二兒媳大溫氏過來安撫溫氏,避免她太過傷心昏厥過去。
江揆芳已經聯絡了蘭溪城內熟悉的店鋪,後事所需已辦妥大半,素帳素幔,白布麻衣,一應俱全,就是這棺槨一時半會籌備不到,壽衣按著尋常的尺寸改了兩分,正命人縫製,多半是趕不及了。
江家第三子江擢蓉,也忙著在前廳命人布置靈堂,內外院穿行時,還特意讓妻子羅氏去見一眼侄子。羅氏挺著肚子指揮嚇人們做事,江擢蓉心疼,便要她回房去休息。羅氏體格好,並不理會。怎知快到黃昏時,忽然腹痛發作,慌得人們趕緊去長房請大夫,大夫移步到三房一瞧,忙喚該去請穩婆。幸而三房也有熟悉生產之人,穩婆在城內請來,腳步還未踏入院子,羅氏已經誕下了一女,咕咕而啼。
江老夫人聞言,是得了一個孫女,不置可否。又聽大夫羅氏母女平安,由衷鬆了口氣,對二兒媳大溫氏道,“婦道人家大腹便便,非要湊著熱鬧,幸好沒添什麼大亂。”
大溫氏心知婆婆素來不喜妯娌羅氏,但人好歹剛剛為江家產下一女,怎麼話語如此涼薄。又想到自己膝下也隻有兩女,便也不再答話。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新君繼位,國喪在即,江淮春的喪事注定是不能大辦的。江老夫人和二兒子江揆芳商量後決定一切從簡,江淮春雖及弱冠之年,好歹還有一子江岸可以在靈前摔盆戴孝。
江淮春病重的消息傳到了溫家,溫家家主溫兆匆匆來看了一眼,回家召集家人,直言世事無常,便一頭紮進晾館再也不出來;江家溫家的兩族族長倒是來看望幾次,卻和江老夫人交談頗深,話裏試探著朝廷中對江家是什麼態度。
江揆芳與江擢蓉得知,兄弟二人對溫家更是嗤之以鼻,隻覺得母親這些年對溫家太過寬厚,以至於這般隨意。大溫氏是溫兆之妹,心中不忿,真心想回娘家問問兄長是否存心讓自己的日子難堪,怎地行事如此貽笑大方。
羅氏第二日悠悠地醒來,第一句就是問,長房的大少爺如何?江擢蓉睜著一夜未眠的眼,笑話道,“長房有老夫人,又有二哥在,你替別人操什麼心。”
羅氏辯道,“大少爺可是好孩子,他那樣年輕。我做嬸娘的,怎麼會不心疼。”
江擢蓉道,“我們還是多心疼心疼自己的孩子吧。”罷,便叫人抱來了繈褓中熟睡的女兒。羅氏生產時便知道是生了個女兒,如今抱在懷裏,雖這模樣皺皺的,可自己生了幾個子,好不容易得了一個女兒,這臉怎麼看怎麼喜歡。
江擢蓉見妻女和樂融融,歎道,“淮春在病榻上,還在等著呢。”
羅氏詫異地問,“老夫人答應了?”
江擢蓉道,“母親怎麼可能會答應,可憐淮春被瞞在鼓裏,還在等呢。”
忽然聽聞長房的人慌忙來報,“三爺,快過去,大少爺真的不行了。”
江擢蓉連忙帶著幾個兒子趕過去,果真見到全家的人都聚在一屋子裏了,江淮春兩眼強睜著,一直瞧著門口,似乎在等什麼人。
江擢蓉不忍,牽著自己的長子江淮思走上前去,“淮春,三叔來了,你看看這是你堂弟,淮思啊。”
江淮春看向江擢蓉時,眼底有了一絲清明,低聲:“三叔,一屋親朋,血濃於水,可……爹生前遺願,要……”
江擢蓉一手抓過一旁抹淚的江淮來,“淮春,你爹知道的,血濃於水。石氏生的孩子就在江家。”
江淮來吃了一驚,望見病榻上氣若浮絲的兄長,再想起兄長昔日對自己諄諄教導,不由地在病榻前雙腿跪下,哭道,“兄長!”
江淮春強撐著抬起手,江淮來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隻聽見兄長羸弱的聲線斷斷續續道,“淮來……你還有個姐姐……她……”
江淮來聞言,如遭電擊,麵容煞白,雙手不由得顫抖起來。
江老夫人忽如王母降臨,厲聲道,“淮春,你糊塗了!”
“母親,您何必隱瞞,您明知兄長當年臨終前,對淮春囑咐,必要善待手足。石氏當年確實是誕下一對遺腹的雙生子,男嬰是淮來,還有個女嬰是送出府去了。血濃於水啊,淮春是個至善至孝的孩子,您到此時還作隱瞞,是要淮春如何去泉下見他的父親!”
江擢蓉有生之年第一次忤逆母親,得動容之處,不由聲淚俱下。
江老夫人雙目瞪著江擢蓉,手指著他:“你……居然……膽敢如此忤逆!”轉念間,想喚過誰來,卻發現闔屋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集在自己的身上。
江老夫人怒道,“大少爺是病糊塗了,來這些莫須有的話。”
眾人這才紛紛垂落下目光,待著狐疑與揣測,卻不敢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