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個人(2 / 2)

女老師走後,辦公室隻剩下蔣潔雅一個人,她走到辦公室的門口,朝門口兩邊張望了一下,然後走到馬加明的旁邊對著他的耳邊輕聲地說了一句:“廁所在前麵,上了趕緊回來。”聽到旁邊有人跟他說話,馬加明抬起頭看了蔣潔雅一眼,愣了一下,蔣潔雅看他呆呆的樣子,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後背,然後說:“還傻站著幹嘛,趕緊去上廁所啊。”馬加明看著蔣潔雅,沒有說話,淡淡地點了下頭,然後轉身,邁著站了一整天既麻木又疼痛的雙腿一瘸一拐地往廁所的方向挪。

深秋的夜晚,圓圓的明月掛在黑壓壓的天空,空氣中夾雜著沉重的霜氣。馬加明上完廁所回來後,眼前的辦公室走廊上沒有一個人影,周圍一片漆黑,隻有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光從裏麵滲出來。他看著前麵的風景,一股寒氣從他的腳下竄到了胸口,讓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寒顫。“你進來坐著吧,別站了。”蔣潔雅從門口探出頭示意馬加明進辦公室坐。馬加明一方麵害怕那個男人回來,另一方麵是自己的腳不爭氣,痛得快要站不住了,所以在蔣潔雅讓他進辦公室的時候一臉的猶豫。蔣潔雅看著馬加明站在原地愣愣的樣子,心裏又著急又有些想笑,又說了一聲:“副校長不會來的,你直接進來吧。”聽了蔣潔雅的話,馬加明低著頭慢慢地移動著腳步走進了辦公室。“來,你坐在這張椅子上吧。”蔣潔雅從她的座位旁邊拉出了一把椅子,推到了馬加明的麵前。馬加明遲疑了一下,還是坐下了,坐下的那一刻,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馬加明坐下後,蔣潔雅也坐下了,他以為眼前的這位女老師會像以往他的老師們一樣,坐在他的麵前以一副“我什麼都了解你,清楚你的”姿態慵懶地問他、教育他:你為什麼要打架;為什麼不好好念書;為什麼拿著父母的血汗錢在學校裏麵瞎混,揮霍;你家住哪裏;父母是做什麼的,有沒有時間管自己……但是蔣潔雅什麼也沒有問,坐下來後就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編寫教案、改作業、備課來準備第二天的教學工作。馬加明就這樣坐在椅子上盯著蔣潔雅桌上的全家福——照片上有他和她的丈夫以及一對雙胞胎兒子直到晚自習放學。

晚自習下課後,蔣潔雅轉身問馬加明:“你住校嗎?”馬加明看著蔣潔雅搖了搖頭。“噢,待會兒順路一塊回家嗎,我家在梧桐路。”蔣潔雅又問,馬加明對於這個提問有些不自然,他害怕別人問他家住哪裏,然後進一步了解他們家的事情,最後知道他的父親和他的母親。雖然這個老師沒問他那個問題,但是他害怕她繼續問下去,萬一會問到呢,他要怎麼回答,所以就快速地搖了搖頭。蔣潔雅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又說了一句:“那沒事,這麼晚了你自己回家要注意安全。”聽到這句話,馬加明的心裏一熱,鼻子忽地酸了,已經數不清有多久了——有人像這樣關心自己,那句話讓他被寒冰封存起來的心似乎融化了一些。

回家的路上,馬加明飛快地在黑夜中奔跑,疲累的身體和思想一直在回顧著今天所發生的種種事情以及今天遇見的所有人,他在心裏默默地發誓,一定要把今天羞辱他的男人搞倒,至少搞到累為止。正當他計劃著往後的日子要如何犯錯又不至於被開除的時候,身後有一道光射了過來,他轉過頭,看見了一輛小電車正向他這邊駛來,他的眼睛被光照得睜不開了,看不清騎車的人。直到小電車駛近他後,他才知道是剛剛那個讓他去上廁所的女老師。蔣潔雅認出了馬加明,從他身邊駛過的時候說了一句:“不是說不順路嗎?”接著微笑著向前駛遠了。馬加明站在原地,身體僵住了,他有些心虛。

過了梧桐路,馬加明就跑上了另一條路,那條路通往農村。蔣潔雅把電車開進了小巷,在黑暗中看見馬加明路過的身影,探出頭看見他往農村路那邊跑,然後對著空氣說了句:“好像真的不順路。”。

馬加明回到酣然入睡,一片寂靜的村子,隻有風吹動樹葉發出的“簌簌聲”以及偶爾的幾聲狗吠,在走近家門的時候,他的心情逐漸低沉和落寞。他掏出鑰匙開門,進屋後反手關上了門,沒有開燈,而是走到書桌前坐下,抬起手拉著桌上父親送他的台燈的開關,一開一關,一亮一息,不爭氣的眼淚從他的臉頰落了下來,他強忍著讓自己不哭出聲,可是最後嗚咽的聲音還是透過窗戶傳出了天際,把天上掛著的明月撞了一下,一聲又一聲,月亮往下沉了又沉。

天亮了,太陽照常從東邊升起來,陽光依舊灑滿人間,大家一夜好眠。沒有人知道也不會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那是關於被遺忘了的房子和一個少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