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遲疑了一下,似乎考慮要不要撒謊,最終還是誠實的應道:“是。”
楚瑜閉了閉眼,聲調平淡得似山間流水,“最早是什麼時候?”
朱墨下意識的轉向左側,從他這個角度看去,正好可以望見楚瑜的側影,小巧挺直的鼻子,略帶弧度的嘴唇,使她看上去頗顯稚氣。
這一點倒是和孩提時分毫未變。
朱墨不禁露出微笑,他想起自己剛剛隨一群胡商混入京城的時候,已經餓了兩天兩夜,還不曾吃東西,不得已,隻有靠乞討為生。可是京城的乞丐也是一種職業,他爭地盤爭不過旁人,偶爾得到一個兩個銅子,也被他們悉數搶去——餓久了的小孩子畢竟氣力不如,如何鬥得過他們?
正在朱墨以為自己會奄奄一息昏死在街頭時,一座富麗堂皇的馬車從他眼前駛過,裏頭是一個容顏可親的官家小姐與她的仆婦伴當們。女孩子扯了扯仆婦的衣裳,說道:“我們給他一個饅頭。”
這女孩子雖然小,說的話卻很有分量,於是仆婦們解開包袱,女孩子親手拿了一個饅頭遞給他,脆生生的道:“慢點吃,別噎著。”
朱墨陡然間覺得十分羞慚,他是這樣汙髒不堪,對方卻是那樣幹淨俊美。對生的渴望迫使他腆著臉接下這份施舍,他一口咬下去,“嘎嘣”一聲,在饅頭的裂紋裏發現了一枚金葉子。
饅頭並不是包子,做饅頭的師傅也不可能包進這樣貴重的餡料。朱墨愕然抬頭,那女孩子坐在車廂後座,透過車窗靈巧的朝他眨了眨眼,繼而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處。
她用細微且貼心的舉動維護了一個小乞丐的尊嚴,或許這份溫情並非隻對於他,但卻足以使朱墨銘感五內,牢記於心。
楚瑜聽他說完這個故事,卻是滿麵羞慚,那麼久的事情,她自己都快不記得了。況且她隱約覺得幼時的國公府比現在闊氣許多,那時候沒人把錢當錢的,楚瑜自小受到的教育更使她不在意錢的價值,沒想到卻是一飯之恩為始,百歲之好合終。
朱墨牢牢抓著她的手,正色道:“阿瑜,或許你不一定相信,但我的確是自那時起,便決定娶你為妻,相依相守,永不辜負。”
楚瑜驀地想起楚珝對她說過的那番話,抱怨花燈節上朱墨看中的是楚瑜而不是她,如今瞧來,豈止是因為花燈節,從一開始楚珝便輸了,虧她還振振有詞,以為自己受了多大的冤屈般。
朱墨沒想到這樣情意綿綿的時刻,她卻舍得破壞氣氛,不由得瞪圓了眼,“你笑什麼?”
“沒什麼。”楚瑜忙擺了擺手,彎起的嘴角也用力捺下去。逝者已矣,她當然也不必再和死人較真了。
落日已經西沉,楚瑜覺得肚子咕咕叫起來,遂撞了撞朱墨的胳膊肘,“咱們是不是該用晚膳了?”
又委屈巴巴的看著朱墨,“我不愛吃幹糧。”冷冰冰的跟塊硬疙瘩般。
朱墨二話不說站起身來,拍了拍衣上的灰,拉起她的手便向前走去。
“你會做飯?”楚瑜狐疑的道,可別賴在她頭上罷?她現在可是累得一點都不想動彈了。
“不會。”朱墨很幹脆的回道,“但是有人會,你隨我來便是。”
兩人下到山腰,原來此地另有一戶人家,且炊煙嫋嫋,正到了開飯的時候。一個婦人正在炊飯,另一個年長男子則細致的將壇中的清酒通過漏鬥傾瀉到一隻竹杯中。
朱墨一進門便朗聲道:“喬老頭,我又來叨擾您了。”
姓喬的老人忙轉過身來,擦了擦手趕著來見禮,朱墨介紹道:“這位是幫我看守茶園的喬老頭,別看他年紀大,精神頭倒還足得很,要不怎麼在這山裏待下去的。”
楚瑜可不能學著他粗聲大氣的,很客氣的喚了聲“老伯”,就看向廚房裏:裏頭香氣嫋繞,把人的饞蟲都快勾上來了。
沒多一會兒,喬老頭的妻子耿氏也從裏頭出來,見了楚瑜,照樣的問了好,又將整治好的菜蔬一樣樣擺出來,有山林中打落的竹雞,烤好了撕成方便啃食的小塊;亦有溪流中網到的鮮魚,熬製了魚湯,湯色純白,濃鮮可口。此外,還有野菌蕨菜等等,皆是清淡味美,頗顯山中野趣。
耿大娘很是熱情的招呼大夥兒開飯,眾人也就不必拘禮。獨楚瑜聞見那煙筍炒臘肉的氣味,不知怎的胃裏泛起一陣惡心,竟扶著桌子幹嘔起來。
眾人皆有些愕然,朱墨忙放下筷子,為她輕輕撫著背,“怎麼了,方才不是還好好的麼,莫不是今兒爬山累著了?”
那耿大娘卻是個有經驗的婦人,聞言疑惑的走近來,看了看楚瑜的麵色,忽然道:“這位夫人是不是有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