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杜遠就和自己說,既然無法言明心跡,那就護她一世周全吧。隻要清歌不願意,再沒有人能夠踏入她的床上半步。除了不能夠離開驚鴻樓,杜遠做了一切可以做的補償。
而這一切在清歌眼裏,都隻是杜遠罪大惡極後的一點補償,她永遠也無法原諒,這個男人毀了自己的一生。
直到送清歌出樓的那一日,杜遠無數次想將事情說清楚,告訴她,你眼前的佳婿才是那個你最恨的人。可是看著清歌臉上幸福的笑容,杜遠怯懦了,他自欺欺人地想,或許這才是她想要的。
等到了最後,杜遠沒有等來清歌的兒女繞膝,夫妻和睦,隻有一條白綾,一具殘屍。
成也為容顏,敗也為容顏,清歌一輩子,隻為了這張臉,萬劫不複了。
“你們不是想知道,是誰殺了那個女人嗎?那時候青黛才不到十歲,是不可能下手的,所以能夠動手的,當然隻有我。”杜遠說的輕描淡寫,不像是殺了人,隻像是飲兩杯酒,換了兩杯茶一般。
“那,你為什麼又會和李青鄺換過身份來了?”桃夭繼續追問。
像是回想到從前的從前,杜遠的眼神都有些迷離,“啊,我記得那天,我殺了那個女人之後,青鄺正巧推門進來,看到了我正在剝下那個女人的臉。後來他就隻和我說了一句話。”
既然你殺了這個女人,那應該賠償我一些才是,你的驚鴻樓,就給我吧。
“我的弟弟要,我當然給,我不光要給,還要一輩子都給他。等到他再也記不住那個醜妻的時候,全天下也隻有我會一直記到老。”他話語間的溫柔和疼惜,聽得二人都有些不忍。
如果當年,清歌嫁給的不是弟弟李青鄺,而是哥哥杜遠,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後來,黛兒突然來找我,說要我為她配製失魂散。我明知道她是別有用意,但我還是給了,我已經對不起她很多,這點要求,我不得不答應。後來聽說了那些吃臉的花魁之後,我知道了黛兒的目的,我最後也隻能夠為虎作倀,為那些來這裏就診的姑娘下藥,讓她們失去神智,任黛兒剝皮抽筋。”
輕輕擦拭著杜青黛額頭上的傷口,杜遠寵溺地看著她,“我的女兒果然和我一樣,溫柔起來可以柔情似水,狠辣起來,可以殺人連眼睛都不眨。”
杜遠被官差帶走的時候,在路過桃夭和天動時,停下了腳步,“桃姑娘,小師傅,拜托你們好好安葬黛兒。”
“請放心。”天動點點頭。
臨出門時,杜遠突然回過頭,朝著桃夭問道,“姑娘,你當時怎麼知道,我沒死?”
這個答案杜遠沒有聽到,其實也隻是他將心中的疑問問出來而已,至於答案之類的,已經不需要了。
為杜青黛擦幹淨額頭的血跡,畫上了一個清冷的妝容,又換上了一件雪白的外衣。桃夭將恍如生狀的杜青黛放到床上,蓋上了一床錦被。
退出門來,天動已經等在了門外,桃夭看到他,突然一下子頭暈目眩,天動立馬上前接住她,“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等到眼前重新清晰起來,桃夭自嘲地一笑,“讓你看笑話了。”
開堂審理的時候,杜遠承認了是自己殺害那些花魁,並且和女兒杜青黛一起謀害人命的。當地的縣令審判秋後問斬,壓入了牢中關押。
杜遠一下獄,整個驚鴻樓成了一盤散沙,桃夭按照杜遠的吩咐,將驚鴻樓盤了出去,加上之前杜青黛變賣地產留下的銀兩,一半分給了樓裏人,一半則是送給了那些花魁的家人,為她們立一座新墳,隻當是贖罪。
一座驚鴻落幕,扶餘城中的其他花柳巷依舊熱鬧非凡,那些嬉笑的恩客花娘,貪得一個有今時無明日,推杯換盞,一晌貪歡。不知道有多少如清歌般癡情的女子被負,又不知有多少如杜遠般重情的男子空歎,葬送姻緣。
背著包袱,桃夭和天動回首望著一路燈火,心裏不是滋味兒。
過了今夜,扶餘城裏再無驚鴻。
“桃姑娘,我想問你一件事兒。”
“我知道,你想問的,和杜遠是一件事吧?”
“是。”
“其實很簡單,如果當日死的真是杜遠,那麼他不會還將那副字留在書房裏,等著你去看。他既然能夠隱姓埋名二十年不被發現,如果不是他有意透露出來,根本不會有這破綻。”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如果不是杜遠護女心切,又怎麼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一出你也不懂,我也不懂的舊戲,濃妝長袍,隻留於後人言說。
站在雙拋橋上,桃夭與天動四目相交,眼光落到了小和尚的腦袋上,不禁微微笑出來,“小和尚如今已經是沒了和尚的樣子了,連頭上都生出了新發,恐怕紮得厲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