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皓月當空。

魏曉飛的手在胸前拽著頭巾的兩個角,一溜小跑回到了家。

她家住在品字屯的最東頭。向日葵杆夾成的杖子取代了人們意識中大隊主任該用拉和辮子擰成的院牆。臨街,用木板做成的對稱兩扇小門,門上刷著油漆。順著這個小門往裏走,是兩間土坯茅草房。院子裏打掃得幹幹淨淨,一看便知道是個正經的過日子人家。

魏曉飛進院來到窗前,中不溜的聲音問:

“媽,我爸回來了沒有?”

“回來了,你把大門扣上吧。”屋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魏曉飛轉身去插大門,然後堵雞架,鎖倉房門,插豬圈板子。看看院內再也沒什麼漏洞,這才開門進了屋。她摸索著繞過那冒著泔水餿氣的鍋台,推開了裏間的過堂門,一個高兒跳進了裏屋。

裏間屋,隻有一鋪南炕。炕稍放著古色的老式被套。西牆地上,放著一口紅漆粉花的大板櫃;櫃的上方掛著四塊大鏡子;櫃的北邊兒,放著兩開門的紅色小卷櫃;小卷櫃的北邊,立著放了個紅彩麵的八仙桌子;北牆根兒,放著一個一頭沉的地桌,桌子旁放著兩把本色的木椅。大白紙糊的牆,橫縫對齊,豎茬成線。整個屋內,給人一種清潔、美觀的感覺。

與這種感覺相反的卻是炕上坐著的那個人。四十開外的年齡,論長相,五官不歪不扭,各居其位;論身材,不高不低,基本合乎女人的標準。唯一的缺陷就是瘦得幹巴皮包骨頭,好像連續幾年沒吃著一頓飽飯。她就是魏曉飛的母親,人稱瘦猴老太太。這會兒,她腰紮著一個油汁麻花的圍裙,懷裏抱著一大堆棉花套子,對著幔帳杆上吊著的煤油燈,眯縫起雙眼,不停地揪著,拍著。見閨女進來,她把嘴一撇,說:

“姑娘家,進屋比毛小子還愣!”

“看見黑旮旯我就害怕,總覺得走路時身後有個什麼東西跟著。”魏曉飛邊往幔帳杆上搭著頭巾邊說。

“再殺豬時你別吃豬尾巴就好了,吃那玩意就怕後。”瘦猴老太太滿有見識的告訴閨女。

“進屋裏你害怕,在外邊跑你的膽子就大了?”魏三樂解手回來,一腳門裏一腳門外,陰沉著臉說。

“外邊不是有月亮嗎?”魏曉飛緊鎖眉頭坐在北邊的地桌旁。爸爸的叮囑與警告對她來說,已達到了厭煩的程度。不過是父女,她也隻好強忍著。

“十八九的姑娘了,黑燈瞎火的不能老在外邊。”魏三樂不厭其煩地開始了他“職權”內的嘮叨。

“爸,”魏曉飛把翻開的書重又合了起來:“說吧,把你要說的話全部說出來,說幹淨些,別今天說點,明天又說點,叫人聽了心裏煩煩的。”

“你剛才幹啥去了?”魏三樂那一本正經的姿態已變成了威嚴的神色。好像一個顯赫的軍官在審問一個犯了錯誤的士兵。

她睜大了一雙眼睛盯著爸爸,說:“我找錢秀金去了。”

“又是錢秀金,她成了你的好墊背!”

魏三樂緊鎖眉頭,心裏不住地往下沉。腦門上有股熱乎乎的東西在猛烈撞擊著。他憤憤地往炕沿邊上磕著煙袋鍋,鼻孔呼呼地在喘著粗氣。

爸爸又在提那天晚上她與王堅兩人走出屯子的事,姑娘生氣地提高嗓門說:“今天真的還就是錢秀金,兩場露水夫妻整苦了她,我是她的同學,我不能不可憐她!”

“少管人家的閑事。”魏三樂的神情和語氣裏加強了不可回避、不可抗拒的威嚴說:“還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你讓我想什麼?”姑娘隻覺得腦袋“轟”的一聲,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好像被誰給壓了一塊磨盤。

“記住,以後……”

“你讓我記住什麼?!這又不是封建社會,我可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在大隊當主任什麼不懂,怎麼天天回來因為這個教訓我!”

作為父親,對待自己的子女總提著一顆防備之心,這比打罵還要讓人痛苦。他把自己的威嚴視為至高無上,而把兒女的理想、誌願都看成不軌,這是多麼地不公平啊!真要把自己禁閉在屋裏,爸爸也許會心安理得了。想到這一層,姑娘感覺從脊背上一下涼到了心。她明白自己不能接受爸爸那無理的指責,新時代她不能去做封建社會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