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舒銳捏捏鼻梁,又道,“形象來說,就是把一個人的記憶和思維模式都盡量完整地複製一遍,原本的壞掉了,就把備份裝回去。”
陸汀咬到了舌尖,他一時說不出話。有什麼東西對上了,線索、疑問、不合常理的現象。但他好像缺一隻把拚圖合起的手。
鄧莫遲道:“是自願的?”
“所有受檢人都簽了同意書,每次的名單還在體檢中心內部有通報,”舒銳回憶道,“一方麵不通過這些環節就拿不到方舟的船票,還有一方麵,誰都怕在搬家途中,真的失去自己的人格和記憶。”
鄧莫遲呼了口氣,又不再說話。
“我沒記錯的話,第十九批移民推遲了,”陸汀斟酌道,“上次我跟著他們巡講,聽他們說的還是1月11號發射,結果現在還是沒動靜吧。”
“快了,目前定的新日期是2月8號,就在後天,”舒銳從何振聲兜裏給自己扒拉出來一支煙,“推遲是因為上個月天氣太差,暴風雪還有雨夾雪輪流,連著下了二十多天。”
陸汀心裏詫異了一下,他的父親,在這件事上竟然已經偏執到了這種程度。他也從鄧莫遲眼中看到了一絲轉瞬即逝的陰沉。
“那你們現在這個節骨眼往都城跑,”何振聲像是有些發愁,“是準備打劫體檢中心然後把那些流程都弄個明白?那地方我去過,可以領路。”
“是要去M01接收塔,”陸汀沒有把話說得太滿,“你們倆誰去過?”
“我在底層的日餐廳吃過飯,還有薩默斯劇院,閑得無聊去跑過龍套。”舒銳的語速比方才還快,像是在說極為難以啟齒的事。
的確,陸汀從小就知道,這人對戲劇著迷。在他們無事可做、無煩惱可想的年紀裏,舒銳總把一本上了年頭的莎翁集高舉在麵前,照著那些古語詞,用他的意大利口音朗讀一氣,還要配合語調揮舞。尤其那部《麥克白》,某些選段陸汀都聽得耳朵起繭,他懷疑舒銳能夠倒背如流。
“薩默斯劇院在地下第七層,是最下麵的那層了,”陸汀回憶著方才查到的資料,“又叫孔雀迷宮……據說如果不按指示牌走就會迷路。”
“你們要去?”
“我們要去。”
“我可以帶你們去那個劇院的大多數地方,包括後台,”舒銳交叉起雙手,“前提是,你們信得過我。”
“謝謝。”鄧莫遲突然道。
“如果你們現在調頭,明天晚上就來得及。”他又補充。
舒銳顯出疑惑,像是琢磨不通這人怎麼會對自己的位置如此確定,陸汀指了指何振聲的銀片墨鏡,道:“儀表盤照在上麵了。”
“我就知道,姓鄧的眼睛比攝像頭還尖,”何振聲嘖了一聲,扯下墨鏡又大幅度掰起兩根操作杆,像是在迅速爬升,也在轉向,“不聊了,剛才好不容易甩掉一個小氣旋,現在又得回去繞一遍!”
兩邊就這樣暫時斷了聯絡。
相比在海上風暴中顛簸的那兩位,陸汀覺得自己的這趟航程格外順利。他甚至還抽空舒舒服服睡了一覺,從深度睡眠中醒來,LastShadow已經駛離冰封區,地圖顯示在印度洋板塊最右端,天色大亮,甚至有些暖意。
Lucy還是像往常那樣,大聲念出他的睡眠時間。
鄧莫遲也如從前,靜靜看著他,也看他流到自己那件外套翻領上的口水漬。
陸汀大概不準備再洗幹淨還回來了。
抵達都城荒廢的海岸前,兩邊又有過一次通話,確定了碰頭的具體事宜,之後鄧莫遲就把飛船降落在畢宿五隱藏的海麵。LastShadow藏進畢宿五腹艙,在城市裏,還是那輛小巧的Aldebaran-b比較合適。
Lucy提示,近期有過三隊偵察機在附近空域巡邏,由於她敏銳捕捉到信號,及時開啟隱形模式,才逃過幾劫。
“你真棒,”陸汀一邊在平板上設置Aldebaran-b的新塗裝,一邊說道,“繼續努力。”
Lucy對此十分受用,“宇宙大力怪先生,謝謝您,真誠的誇獎是有必要的,就算對方是人工智能,這仍然是人類的友好和人性的溫暖的體現,”但她馬上又大驚小怪起來,“請問您在對您的戰鬥機做什麼?”
“美容。”陸汀看著他的Aldebaran-b,塗裝已經轉化完畢,由原先的磨砂鐵灰變成如今的光麵櫻桃紅,燈窗都鑲了黑邊,玻璃也調成了騷包的靛藍色。到時候快到海岸線了,他還要把這飛船變形成飛車模式,畢竟商量好了,陸汀接下來的假身份將是一個外來暴發戶,初到都城,想去見見劇院裏的大明星,總不能開著戰鬥機在城市裏亂晃。
到時候,他還要換上舒銳帶來的行頭……那會像什麼呢?好像他真是個暴發戶,開著他的櫻桃紅跑車,載他心愛的美人越過街頭人流,在半空中兜風。
然後在那座尖塔底部停下,進去看南腔北調的戲。
這想象未免太好,至少,兜風是兜不成的,此時壓在都城上空的仍是疾風大雪。
但陸汀仍然興致勃勃,他挪到自己的“美人”身邊,“老大,這個塗裝是不是看起來又土又貴很暴發戶?”
鄧莫遲如實評價:“和你不搭。”
“一會兒不就搭了嗎,等舒銳他們過來,”陸汀莫名不好意思,就像鄧莫遲點名說他不土不貴不暴發戶,說他清高,“對了,這些也要帶上。”他又拉著鄧莫遲去開保險箱,堆在最外層的就是一遝又一遝的、麵值一萬的鈔票。一遝一百張,這至少有二百遝。
確實夠暴發戶了。
“你不在那會兒,我一直在攢錢,也賣了不少東西,然後都換成現金了,最安全,”陸汀解釋道,“因為我覺得我遲早也要走。”
鄧莫遲則撥開錢堆,捏住內層外露的、一個白色的角,緊接著就拉出一個長方形的密封袋。
密封袋裏裝的,正是那條白紗。
鄧莫遲並沒有拆開,隻是隔一層厚厚的半透明塑膠,對著那些蕾絲雲母和星月,專注地、細致地看。
“你的手是很巧的,”陸汀把手指搭上鄧莫遲的指尖,和他一起按著那枚弦月,“但我以後想給你縫扣子。”他又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