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幾個警衛端著二十幾隻重型激光槍的槍口,對準飛船頭部,同時還湧上來更多,陸汀聽見他們踏在樓梯上的腳步。可入口已經完全被堵死,飛船最開始撞壞的就是玻璃球大門的位置,此刻,它完全無視這場圍困,徐徐地沉下來,壓碎更多的鋼筋和桌椅,半截船身擱上地板,尾段留在外麵保持懸浮,被豪雨敲出迸響。
或許也有幾個人被壓在了下麵,剩下的驚慌四散,不乏人仰馬翻者,擁擠地躲在特警的包圍圈後,卻無處可逃,也不乏反應過激頭腦發昏直接從豁口跳樓的,幾秒種後,下方紅外網的位置就傳來機槍掃射的聲響。
在強激光柱持續加重的攻擊下,LastShadow黑洞洞的擋風玻璃前已經升起與船身材質相同的擋板,陸汀撿起匕首,趁亂爬上琴蓋,站直了身子。他清晰地看到擋板間的那條窄縫中有燈光閃了閃,隨後側麵艙門打開,隻開了能過一人的寬度。
首先探出來的是一隻重機槍口,托在槍下的是一段金屬手臂,“都給我蹲下!抱住頭,不許動!”是何振聲的聲音,可他似乎沒有進行下一步行動的意思,隻是保持原本的高度守在那兒,接著,大腿擦過槍管,抬步跳下飛船的是另一個人。
藍牛仔的褲筒被大麵積染黑,大概是血,繃帶從下腰密匝匝地纏到胸口,外麵直接套了件黑色的夾克。
兩手空空,什麼武器都沒拿。
陸汀幾乎是整個房間裏離他最遠的人,頭頂上的玻璃甚至沒被撞掉,陸汀不用淋酸雨,然而在此刻,隔著重重尖叫的人堆,他也無法踩著那些人的腦袋跑過去幫他收拾幾個警衛,或是用自己的喊聲傳達什麼。鄧莫遲似乎完全沒聽見他。
然而,也是同時,陸汀發覺自己猝不及防的擔憂是多餘的,那些激光槍尚未來得及瞄準,就全都轉了方向——光柱削過人群,如果剛才乖乖蹲下,或是矮個的孩子,那就撿回一命,如果沒有,那就是血濺三尺。最後光柱的目標是舉槍的人,或許那些警衛來不及去琢磨一秒為什麼,就死在突然被自己對準自己腦袋的槍口下。
鄧莫遲立在原地,仍是一言不發。
幸存的人卻都在瞬間躺倒在地,政客臉上被壓了屁股,闊太太肚皮上被踩了腳,甚至有鼾聲響起。屍體夾在其間,都泡在血泊中,分不出彼此,誰也沒有幾分鍾前的光鮮。
陸汀卻還醒著。他試著調勻呼吸,揉了揉眼睛,把酸脹的目光從鄧莫遲身上挪開,朝四圍看去,和自己一樣清醒的倒還剩下幾個,陸岸、陸芷、父親。
還有最角落處,幾個先於大部隊到達,還沒來得及把工具拆包的媒體人員。
陸岸是最先站起來的,從原先藏進半邊身子的圓桌下鑽出,他還不忘整整西裝,顯得有些惱怒,卻也詫異,目光掃過琴蓋上的小弟,謹小慎微地盯住黑色飛船前方黑色的不速之客。陸芷顯然被嚇得不輕,臉上還掛著血點,和那些記者一樣蹲在地上發抖,看得陸汀很難受,唯獨父親沒動地方,還坐在台前頭一張圓桌旁,他原本的位置上,雙手交叉放在腹前。
他和鄧莫遲隻隔了幾步遠的距離。
整間屋子一時沒有人吭氣,鄧莫遲也不說半句,就像在等,整個人卻不帶半點情緒,籠罩周身的是種懾目的光華,滿室烏煙瘴氣、血腥冷雨中間,唯有他潔淨、明朗,保持靜止,美得像一場和平。
陸汀用所有目力去看他,竟動彈不得。他剛才明明已經邁出了跳下去跟警衛廝打的腳,可他現在,竟然,不敢上前。
“如果知道你還活著,我應該給你也發一張邀請函的。那樣你也許會用一種更有禮貌的方式光臨。”陸秉異終於開口,神情嚴肅,但也沒丟了那點泰然。
“你確實應該。”鄧莫遲道,用陸汀熟悉的聲線、熟悉的語調,“我還想親眼看看你在發布會上會說什麼。”
“哦?現在也不是不行,”陸秉異看了眼手表,“八點半開始直播,時間還早。”
“也對。”鄧莫遲點了點頭,好像覺得還挺有道理。隻見角落裏的幾位媒體人已經舉好攝像機和收音話筒等等,連串兒踩過滿地的人,快步走到兩人身側。當他們站定,手裏的設備也都啟動好了。
沒有人吩咐,攝影師就把鏡頭朝向了陸秉異的臉。
“說吧。”鄧莫遲道。
這顯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縱使是總統也無法把臉色維持原樣了,“晚上好,”他擺正身子也清了清嗓子,同時,影像也出現在室內幾扇還在正常進行放映工作的光屏上,“大家不要驚慌,這是一場播放事故——”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鄧莫遲打斷他,同樣也出現在轉播的畫外音裏。
“好了,正式發布會八點半開始。”陸秉異麵不改色。
鏡頭卻沒等他說完,從他身上移開,直朝向鄧莫遲了。“你們應該明白了吧,”他居然明晃晃地笑了一下,“我死了,這又是一場騙局。思考是難受的,但人類也不該浪費自己辛苦進化出的腦子。”
也不知這句在他口中極為少見的嘲諷倒地有沒有說完,下一秒,槍聲響了,被打中的是攝影師的頭顱,攝像機和死屍一起重重地摔下去,隨後接連兩聲,記者和助理也應聲倒地——陸岸或許不想讓N在全球直播下被射殺,引起更大的騷亂。然而接下來最關鍵的那一槍他卻沒能發出去,在他眼中縮在琴蓋上僵著不動的廢物弟弟竟已經跳到他身前,一把將他撲倒在人體堆上。
槍倒是沒掉,陸岸拿槍口抵住陸汀的小腹,試圖把兩人隔開距離,可陸汀根本不管,有槍眼頂著,他反而壓得更用勁兒了,那把匕首抵在陸岸咽喉上已經壓出了血道,另一手握住身前陸岸的手腕,一個使力,生生把那截骨頭掰脫了形。手槍隨之滑落,可陸汀也在這一秒稍微懈了一下,被陸岸反壓過去,後腦勺磕得生疼,刀子也下意識脫手,當啷一聲,砸落地麵。
被陸岸掐住脖子,陸汀分辨得出來,這是要他死的力氣。眼看著大哥已經燒紅了眼,他自己也沒再手下留情,為了方便用力,手套早就被他摘下了,掌根留下的那塊燙傷還在痛,指尖也沒好到哪兒去,他用力摳進那條窄細的刀口。陸岸吃痛地收起下巴,要摳得更深,陸汀必須把胳膊抻得更直,身體放高,也就是把自己的脖子往人手裏送。他沒猶豫,照著自己的想法幹了,熱血流入他的袖口,很滑很黏膩,更為強烈的窒息感也堵塞了他的喉嚨。
快被掐斷了。陸汀想。他無法轉頭,隻想再聽聽鄧莫遲那邊的動靜——是自己沒注意到?怎麼會突然陷入死寂。可能是聽覺真的隨意識模糊了,那塊傷口也被他扒得更開,好像裏麵的喉管隨時都可能露出來,但是陸岸好像越疼越有勁,回光返照似的,把他掐得很怕,他怕要是他先死了,陸岸就能把槍撿回來,補上剛才的那一下,所以不能死……千萬不能!陸汀開始劇烈咳嗽,額頭和臉頰燙得要爆炸的同時,絲絲腥甜也在舌根上泛,突然一聲悶響,陸岸的力氣和身體都是一鬆,繃斷了弦似的,他的肩膀壓上陸汀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