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六十八章(2 / 3)

陸汀把他推到一邊,往上看,陸芷神情驚恐,氣喘籲籲,手裏的消防栓還沒來得及放下。

“……謝謝。”陸汀沙啞地說,同時側過臉,他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隔著幾條桌腿,他看到鄧莫遲的牛仔褲。

他還是那樣站在父親跟前,無聲對峙嗎?陸汀嚴重懷疑自己大腦缺氧,聽力受了影響。

的確,他沒猜錯,幾秒後耳畔傳來哭聲,又輕又模糊,再看陸芷卻是把臉捂住的嚎啕,淚水把血跡衝淡,從她指縫崩落。陸汀方才甚至沒有聽見她把消防栓丟在一邊的聲音,此時也顧不上心疼,因為隨著大口氧氣的鼓入,他漸漸能聽見不遠處的人聲,來自他的父親。

“隻是要我還給你?哈哈,我知道。我就猜到你也許會來,”父親居然還是不緊不慢,“你還是很出人意料的,沒被燒死,醒得那麼快還要硬闖,破解了我的巡邏雷達,同時控製那麼多人,當著全世界讓我難堪了一把,隻可惜還是錯了,錯在最後一步,你以為我會指望用熱兵器對付你嗎?真的大錯特錯了。”

鄧莫遲並不接腔。

“你一定在想,我還在這兒廢話什麼?你完全可以直接把人帶走,最後的幻影,是嗎?連原子彈都追不上你。”陸秉異頓了頓,“其實還真不一定啊。六十年前,第一代人造人出廠,我自己也做過第二代,他們有個共同特點,智力體力不亞於人類,在極端環境下,也有更好的耐受力,為什麼現在還是這種下場?因為奴性,這是編寫在基因裏的,遇到問題,遇到所謂的‘迫害’,你們隻會躲,隻會像老鼠、蒼蠅那樣,把弱勢當成一切的借口,就算叫起了口號還是散沙一盤,這就是你們和人的區別。偶爾出現一個你這樣的又有什麼用?”

鄧莫遲似乎並沒有被激怒。

“不過,如果你這種太多了,對我們也是種麻煩。看見這個按鈕了嗎?對,就是這個,”陸秉異又道,不悲不喜,也沒有太多得意,隻是在敘述他自己的理所應當,“你們的基因裏還有一個缺陷,也算是我們的先輩幫我們上的一道保險。”

陸汀把自己撐了起來,腿站不直,他就朝父親的椅背後爬去,他爬得踉踉蹌蹌,膝下還軟綿綿的,經常壓過別人的身體。有預感攀上心頭,說不清具體是什麼,但讓他感受到一種極大的恐懼。

他搞不清鄧莫遲為什麼要這樣聽下去——雖然受了傷,但憑那人的身手,幾招製伏一個六旬老頭還是綽綽有餘的。

隻聽父親接著說道:“隻要這個按鈕按下去,全世界的信號站都會發出一種超聲波,隻要身體裏有人造人基因,在這種聲波下,隻有一個下場,”陸汀已經爬到了自己的極限,可他離那椅背還差上幾米,抬頭看,父親高舉右手,一個小型遙控器被他握在手中,紅色的按鈕被他壓在拇指下,“腦死亡。”

話音未落,他真的按了。

千真萬確。那顆紅色的按鈕在他手下凹陷,又彈起。這又是成千上萬的命,其中一條,在他的小兒子眼中,還重過了自己。

陸汀的尖叫也隨之爆發,他分不清自己在哭還是在惡狠狠地罵,隻是全身的骨頭都好像被抽離了,剛才爬著爬著,他的血液開始循環,他的力氣都快恢複了,可這一秒他就被打回了原形,就是塊泥巴,癱倒在地,隻想快點被酸雨衝成泥水,就此消失。可他泛白的餘光卻還是捕捉到了什麼,又是鄧莫遲的藍牛仔。那人還是那麼站著,步子都沒挪一下。

腦死亡的人還能好好地站立嗎?

怎麼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我知道啊,”鄧莫遲幽幽道,比方才通報天下死訊的總統先生還要冷硬,還要漠然,“大概三周之前,我還在查你的移民計劃,覺得接收塔可疑,就順便進了信號收發係統。你這個PlanB藏得太淺,我看到了,很驚訝,就把波段改了改,還在主係統裏添了幾個防火牆。”

“當然防的是你們的管理員,如果你不按,也不會激活,”他又補充道,“如果想把波段改回去,比起拆我的牆,還是花幾個星期重新做一個係統更快。是你錯在了最後一步,對我,你沒有客觀評估。”

陸汀梗起的脖子鬆了下去,再次躺倒在地。他的呼吸又有了規律,覺得自己能瞑目了,不對不對,他沒死,好好地活著。也沒有再聽見父親說話,隻看到牆角光影的晃動,就像塑形功能出了故障的投影,光線都逸散。仔細看看,那其中似乎有父親的五官,放大了幾倍也模糊了幾倍,並且都錯了位。

……原來!原來這次又是假的,父親根本沒有親自過來,之所以方才堂而皇之地高舉遙控,不怕被人搶奪,是因為那又是投影!

現在浮在空中的微型投影球也被鄧莫遲摘下,捏碎,丟到了一邊。

陸汀已經不能再思考什麼了,心裏隻有一萬分的疲倦。他聽見動靜,是鄧莫遲走進了,下意識他想找個縫把自己藏住,當然沒來得及,鄧莫遲已經站在他身側,朝他伸出右手。

眼中還有淚水,生理性的、情緒化的,陸汀也都摘不清了。他所見的鄧莫遲背著光,幹淨也朦朧,那隻手尤其白,映著LastShadow前燈的冷光,從腕骨到指節都是冰雕玉琢的,和他自己的滿手血腥太不搭調了。

“走吧。”鄧莫遲見他不動,又提醒了一句。

陸汀說不出話,他把小臂擋在麵前,眼皮隔著衣料,貼住那塊下午剛剛刻上的印痕,不知怎的,他快要哭出聲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也知道這幾天裏,你發生了什麼,”鄧莫遲的手還懸在那裏,耐心地說,“不用害怕。也不用……不要想去死。我的傷快要好了,和你的事,全都沒有忘,以前的,也全都記起來了。”

聞言陸汀猛地一愣,手一垂,不可置信地望上去,目光正撞上那雙碧綠的眸子。

“陸汀。”鄧莫遲說。

“我永遠不會對你說謊。”他看著他,五指張得更開了。

“……?”陸汀大口呼吸。

“我永遠不會對你說謊。”鄧莫遲還是沒有彎腰。

“你——”陸汀喘得更急了。

“我永遠不會對你說謊。”鄧莫遲正在等,也一定要等,等陸汀自己跨過那道坎,握上他的手。

然而陸汀卻直接跳了起來,緊緊抱住他的肩膀,也不知突然從哪兒來的力氣,腿也懸空,直接把髒兮兮的自己掛在人家身上。他在鄧莫遲的心跳外、味道中,不管不顧地開始大哭,鐵鏽的味道是不同的,不同於滿地的血,不同於那些被飛船壓倒的碎片,讓他無比潰退的同時又感覺到了無比的安全,腿眼看著就掛不住了,雙手也要往下滑,鄧莫遲倒是淡定,托在他臀後往上一撈,直接把他攔腰扛在了左肩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