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汀聽到身後人群的又一次騷動,上千個人,在這荒野月下,就像被烈風吹出蕭蕭響動的上千根草,但他們又立刻極為順服地靜下來,齊刷刷地,垂首跪倒在地。
“你最好不要激動,”耳機裏是鄧莫遲的聲音,“他們在替你下跪。”
先知大笑著問:“否則你會怎麼樣?讓他們再磕頭?幹脆再去死?”
“我會讓他們進來,打碎你的玻璃,”鄧莫遲淡淡地說,“幫你去死。”
水聲漸漸安靜,或許先知也終於明白這個道理,鄧莫遲的兩個目的已經達到——從她腦中挖出真相,讓她在她一手創造的生物目前生不如死,所以現在,她的命沒那麼值錢。
小綠人們也紛紛再度站起,陸汀看他們,好像每個人都顯得有些迷茫。
“我的營養液正在流失,”先知的語氣又恢複了最初的鎮靜,“已經流掉四分之一了。你還是要我死。”
鄧莫遲並不回話。
“剛才說到……我丈夫的競爭者,”先知再度開口,八成是被逼無奈,她甚至說得很急,就像是要趕在營養液流幹之前把一切都說完,“有著傑出的能力和強大的野心,但最後他還是失敗了,校正者選擇了我的丈夫。我們來到一片無人區的空地,就像有地圖指引,接著,我和丈夫,還有他一起帶來的十幾個人造人朋友們,眼睜睜看見一架飛船在地上憑空出現,就像聚沙成塔,從另一個空間的傳送……它逐漸地被無數粒子堆疊起來,變得龐大而完整,不是幻覺,我們全都坐上去,真的飛上了天空。它在雪地上投出烏黑的影子,我的丈夫看著它,給飛船起了名字,LastShadow。”
“他說這會是人類死前最後看到的影子。”
“就是這樣,和飛船一同憑空出現的,還有我丈夫的能力。他可以讀懂人心,也能控製,他看到人類的跋扈,還有他說的那種執迷不悔,也看到人造人的想法和境遇,更加確定了,後者才是最美、最該存活下去的生物,”先知的聲音更近了,也少了些窒悶,好像她不再高高在上地浮在液缸頂部,慢慢沉下了池底,“校正者之所以選擇了他,也是因為他從心裏讚同校正者對地球的‘校正方法’,讓大部分生物死去,給地球一個教訓,從而達到資源的平衡。這是那個跨國公司的年輕老板所拒絕的。製造死亡最高效的辦法就是戰爭,很快就被發動起來了,那些庸庸碌碌的人造人,數量多極了,被輕而易舉地種下反抗的想法,隻要能控製意識,那又會有什麼不是輕而易舉?最後人類的領地一點點陷落,都城就是最後一座需要攻破的城池。已經逼到海岸線了,但我的丈夫卻在最後遭遇了失敗。”
“LastShadow當然不是被原子彈擊沉,這個世界的一切都無法對它造成傷害,是我丈夫自己把自己沉進海底,要守住這個秘密,因為他的軍隊在最後的時刻,莫名其妙地,開始崩潰了。戰士沒有被擊中卻成片死亡,都是自殺,戰機開始相互攻擊!他最後給我的通話是,他錯了,違反了承諾,所以校正者出手了。”
“他抱有私心,那些死去的生物,他想讓他們都是人類,”頓了頓,先知又道,“人類滅絕之後,就是人造人統治世界。這樣的舉動恐怕又破壞了校正者所要求的平衡!所以,哈哈,他被施舍的成功,又被奪了回去!”
有勁風從洞口衝出,撞在陸汀臉上,就像洞內有兩股強大的力量在撕扯,使得他身後的人造人們時而癲狂,又時而平靜。但這種對抗也沒持續多久,顯然是鄧莫遲占了上風,先知隻得繼續她的講述。
“我在那場核爆中受了重傷,但沒有死。我丈夫的能力轉移到了我的身上,這也是校正者的旨意吧!我隻能看穿和控製人造人。同時我也不再是我,丈夫的意識和部分記憶也一起歸我所有了,這塊土地,還有守護這塊土地的綠色石頭,都是先前校正者留給地球的後路,原本應該在戰爭勝利後啟用,我在逃亡時找到了它。但它是死的,需要被激活!可校正者沒有給出下一步的指引。該如何再次和他們取得聯係……我隻想到了祭品。”
“所以,你的媽媽,你明白了,但也再聽我說一遍吧!我偉大的新神啊!”先知又開始荷荷冷笑,“你就是祭品生下的東西。她被我控製,心甘情願地上了太空,和她一起的有各種性別、年齡、種族的人造人,有活的也有死的,畢竟我不知道校正者想要的是什麼,但全都原封不動地被送了回來,像退貨一樣!隻有她,這個年輕漂亮的妓女,發生了一點變化。她懷孕了。這件事是在哪裏發生的,過程又是什麼,她全都說不清,但她身上千真萬確,有了校正者的血。”
鄧莫遲不為所動,陸汀卻聽到他粗重的呼吸。非常克製,隻有幾聲就歸為平靜了。
“但她的血是沒用的,隻有你的血有價值,”先知又道,“你剛出生幾天,我們就采走了一大杯,真的激活了綠石,它燒起來,給了我們絕對的庇佑!你也沒有因為缺血死掉,或者有任何不健康,還真是個有用的嬰兒啊。可你慢慢長大了,還是和嬰兒時一樣天天傻笑,被你爸媽養得好單純,這放在一個十歲的家夥身上就是沒用了吧?所以我就殺了你懷孕的媽媽,想試試看,給你點刺激會不會不同。”
鄧莫遲仍然一言不發。
“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把自己家燒成焦灰。可是後來怎麼又不行了?你那個廢物老爹天天揪著你打,你怎麼又變回正常人了,還會被他打哭?瞎了一陣,眼睛變綠,怎麼其他都不發生,還是那麼沒用?可是我找不到和你媽媽一樣能刺激你的東西,對於你那兩個弟弟妹妹,你的感情也很漠然,就像那個清高的商人新做出來的功能性人造人一樣,都是機器,”先知得意地說,“所以我就等了下去,等我的在這裏的族群漸漸壯大,我生產我隨用隨棄的工具,也等你長大,對那兩個小東西漸漸有了些習慣性的感情。果然,看到你妹妹慘死,你雖然已經二十三歲了,但果然又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