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又出現了你!陸汀,你還有你的爸爸,為什麼總要和我作對?”先知陰慘慘地問,“校正者留在這個世界上的血脈、保險栓、最後的生機……怎麼會對你這麼一個資質平平頭腦簡單的Omega動真感情?被我植入了我丈夫的記憶,卻還是覺得你存在,回去殺總統也失敗,又和你相遇,還因為你動搖,從給我幫忙變成和我合作再變成反過來控製我?我明明誠心誠意,想履行校正者的旨意,可校正者怎麼不安排你的死亡?”
“不好意思,”陸汀強壓著衝入洞中的欲望,“我就是活著。”
“哈哈,那你還真是命大,掉下酸湖都沒死成,還讓怪胎想起了一切,也連接了一切……也好,這就是最後一次升級!那三顆球,你們應該看過吧?地球上所有的綠石,都與他相連,就像是他的骨肉,所有的意識也是,都是他的神經元!他閉上眼就感受一切,所有的絕望,所有的痛苦,這就是代價!”
“但無論怎樣,都來不及了,校正者一定能感覺到,在這星球上有他的孩子,這麼迷茫,這麼痛苦!深陷於凡人的泥沼。他會回來的,完成他要做的,讓地球恢複清淨,最好全都死成灰,然後再從單細胞開始——這也是這麼多年來我的夙願!我和我丈夫是不同的,人、人造人,都是一樣肮髒,唯有自由不是!用不了多久,你們所有人的災難就會降臨了,我的願望也完成,那我死了又如何?又能如何!因為沒有見過奇跡,你們就把我當成瘋子,陸秉異是最可笑的,還在垂死掙紮,當年他說他會找出更好的救世方法,你看他找到了什麼?也是讓人去死!根本就沒有區別,你們就等著吧……”
營養液就像要流幹了,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也幹涸。
“那你就是最髒的那個,”鄧莫遲道,“都是剝奪別人的選擇,你和你嘲笑的陸秉異又有什麼區別?”
先知又開始尖叫了,是垂死的,沒有力氣再去狠撞缸壁。但玻璃破碎的聲音還是乍響了一聲,陸汀周身都是一凜,顧不上其他,抬步往洞裏衝去,卻聽鄧莫遲在耳畔吼:“回去!”
“玻璃是我打碎的。”他補上一句,就像是想讓陸汀放心。
陸汀灰溜溜地退回去,隻恨不能把耳麥塞得更深,他不想錯過任何響動,但洞裏卻又迅速地靜了,先知不再尖叫,陸汀能聽到的,隻有一些粘稠的摩擦聲,以及鄧莫遲的呼吸。
他告訴自己,你要乖,要相信他,隱約覺得已經發生了什麼,餘光不經意一掃,接著就轉過頭,盯著天邊泛白的那一角,不再挪得開目光。
陸汀看到金星已經升起。時間過得好快,仿佛被壓縮了,壓著的是方才聽聞的無數細節,有罪惡的泥、殘忍的血河、鄧莫遲未曾提及的苦難……值得全體人類去哀悼的一切,這也像是磁極壓在陸汀身上,要把他壓扁。而那顆明亮的星就是磁極的另一端,他看著它,宇宙巨大的漏洞仿佛呈現麵前。
他也想到校正者,先知反複提及的名詞,也就是神?他們是不是永遠冷酷無情,也永遠絕對正確?至於古遠的傳說、禁談的宗教、瑪雅殘破的雄偉……那些消失在曆史角落中的,是不是再也找不回來了,站在時間的長軸上,從現的節點向回看,人類所能了解的說到底是不是太少了。還有那些魔法、神靈與瘋狂的夢境,是不是已經不屬於這個末世,不屬於歸化於理性太久的頭腦了?
但無論如何,神不應該與死相連,神要做的,不是創造和愛嗎?陸汀能感覺到,疼痛已經漣漪狀地擴散到了每個人身上,他身後那些麻木的功能性人造人們,終究不是蘿卜和草,聽到自己被利用、被拋棄,也聽到災難的預言,竟紛紛哭了起來。
站在哭聲中,陸汀想,活著的事物,都不會希望自己無足輕重。
風把嗚咽攪亂,風又繞著他們打轉,傾倒扭曲如鬼哭的啜泣,被混亂纏繞著,陸汀把耳機聲音調到最大,還要一直自我安慰似的按著調音鍵,依稀辨出幾聲悶響,像是鄧莫遲在劈砍著什麼,很快就變成腳步,是鄧莫遲在往外走了。
可鄧莫遲並不說話。
陽光茂盛起來,保持著初生的赤紅,穿透薄膜也蓋過金星,把茫茫穹窿照徹。幾乎是同時,山洞中也閃動出亂光,竟像是火,打亮那原本幽深的背景,鄧莫遲的影子就在濃煙之中,向陸汀靠近。
當他站在洞口,火已經燒穿了石頭,整塊山腳隨之崩裂,火浪竄出來,立起高牆,把眾人所站的石灘照得熊熊。而這與以前的火又像是有所不同,這次盡在掌握,鄧莫遲左手拎著一把長刀,右手拎著一顆連著脊骨的、泡得變形的頭顱,目光掠過陸汀的臉,看向那群哀哭的人。他的刀和他的眼一樣閃爍陽光,他踏出的腳印沾著泥土和營養液,都是髒汙,人映著他自己的火,卻高貴而美豔,一如神明,手持銀刃,要去鞭撻眾生眼中跳動的猩紅。
但他卻把刀子立在地上,插在兩顆石頭的縫隙間,這刀細看竟也是碎石組成的,一立下去就崩裂成細小的塊,鄧莫遲就像是掌握了一些憑空造物的能力,卻不完全,隻能在山洞中就地取材,做出一把粗糙的石刃,割掉她的頭,以及插滿管子的脊柱。
石刀的刀柄也是粗糲的,他左手的手心已經被割得鮮血淋漓,滴著血珠,卻不看一眼,隻把那顆頭顱丟在腳下,任它滾至那些六神無主的人造人麵前。
“你們走吧。”他說。
“我們走了,要幹什麼,要去哪兒?”層層疊疊的聲音都在哭泣著問,“我們可以去哪裏?”
“除了這裏的任何地方。”鄧莫遲的聲音不大,卻像是能傳遍整片原野,回聲般充斥薄膜中的每一個角落,“不要逃避自由。”
話畢,天色又變了,紅日不再,整片天頂流動起爆炸一樣的綠波,比不久之前展示給陸汀的那種“極光”要動蕩太多,就好比是一種正在衝湧的絕望和憤怒……鄧莫遲就像是心意已決。與那次鄧莫遲牽著他觸摸綠色時一樣,陸汀抓住鄧莫遲的手,在弄疼傷口和沾上先知的液體中他選了後者,朝綠光最盛處看去,那正是綠石溝穀所在的方向。
薄膜即將消逝了,從源頭撕裂,這片“桃源”正在崩塌,而它的主人眼中寂寂,無欲無求,隻要毀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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