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其罪二十三· 暗通(1 / 3)

薑越走後,裴鈞直到下午才瞧見錢海清回來,一問才知是他江南家中送了些東西在青雲監裏,供他來年用度與走動監中關係所用,他正是去清點了拿來忠義侯府的住處。

包袱裏有些新衣新褲,皆江南式樣,也多有他爹做藥商四處搜來的名貴藥材,當中還夾了一張他爺爺錢神醫寫下的開春調養方子,囑他照著撿藥喝著,莫被學業勞垮了身子。錢海清把名貴藥材都奉到裴鈞跟前兒,說是謝過裴大人收留之恩,裴鈞倒叫他自個兒留著的好,畢竟又不是要進棺材板兒了,誰吃得了那麼多人參?

“你隻說說那一屋子姓唐的究竟想搞個什麼名堂。”裴鈞終於有了空閑來過問寧武侯府之事,便招呼他先別收拾藥了,“過來坐。”

錢海清便端端同他一道坐在了後院石桌邊,一五一十地先說了寧武侯府之所以驚懼他投入裴鈞門下,是因為他知道了寧武侯所在的九門提督府想要撇下京兆司獨攬漕運的事兒,說這裏麵關係盤雜,若要叫裴鈞知道此事,兩相一鬥,最後被撇下甚至翻船的也不知是哪邊,若不是唐譽明捅了這簍子要叫他錢海清去幫著吃席,此事他也不定能窺見,“畢竟做得是極隱蔽的。”

“是像唐譽明那蠢貨能做出的事兒。”裴鈞點了點頭,“可若是如此,如今你出來了,那唐家怎又不再追查你了?”

“這才是關節處。”錢海清神色漸肅,“裴大人,學生知道寧武侯想要撇下京兆司獨攬漕運這事兒,唐家就算能料到,卻應是料不到學生還知道了另一事的。您說這新政將起,京兆司與九門提督同樣是分管漕運的兩頭,應是都想要獨攬大權的,可為何單單是寧武侯急著要在封印前就行動,您卻沒有?”

裴鈞支著腦袋想了想,一笑:“你的意思是——我不急著吃銀子,可寧武侯卻急?”但這就怪了。寧武侯的老母親可是有封地食邑的壽康公主,背後還傍著個富得流油的蔡家,就算這漕運是塊兒大肥肉,他也不該急急就要下口去咬,畢竟唐家總不至於——

想到這兒他看向錢海清,兀地笑起來:“你是說唐家竟然缺錢了?”

錢海清眼神清亮地點點頭:“學生原也不想信,可推想卻隻得這可能。您想啊,漕運一旦獨攬便是做了犯法貪墨的打算,唐家家業繁厚,缺錢絕不是輕易的事情,就算虧空家底,也可叫公主府與蔡家幫襯,卻何至於要到這狗急跳牆、飲鴆止渴的地步?學生以為,這必是因為他們不敢叫公主府與蔡家拿銀子,亦或是那兩家正有使銀子的去處,眼見就幫不到他了,可這虧空卻著實太大。是故學生先就此往府中賬冊一查,又翻了一翻書房信件……這才知道是唐家族親仗勢在嶺南一年年地挪用了朝廷賑災庫存的砂石、原木修宅子,結果沒成想秋來嶺南就發了大水,州官一看沒了賑災的工造物件,立即就撞破是唐家人做歹,找上了門去——可東西都拿來修宅子了,再如何也不能拆了拿去填堤壩。寧武侯知道了,自然清楚這是全家殺頭的罪過,最要緊就是先補上這挪用的虧空將事兒平了,於是家底都填進去,又要堵住州官的嘴——恰那州官有個不成器的兒子年前殺了人,給逮到刑部去了,州官就說,隻要寧武侯幫他把人撈出來,他就把這挪用虧空的事兒帶進棺材。”

“等等,”裴鈞忽而想到一事,“這殺人的案犯……”

“他名叫李偲,之前就同學生一齊關在刑部的死牢裏呢,聽說已快定下問斬,現今隻欠刑部崔尚書開印後簽了文書,便要呈上禦前落批了,所以唐家唯獨可做的,隻能是讓崔尚書改印。”錢海清層層剖析道,“可崔大人同您裴大人是一線,若是知道他們要人,絕不會鬆口答應,所以唐家就找了——”

“曹鸞。”裴鈞抬手一撫掌,終於把前事後事都接上了,“他們找了曹鸞來跟我六部要人,這樣就不會被我察覺了。”所以之前曹鸞問他崔宇的喜好,原來竟是接到了唐家的委托,甚至是唐家托人去談下的生意,若不是錢海清今日告訴了他這另一頭的事情,他就要不明不白地幫唐家這個忙了。

曹鸞家是罪臣之後,父母早亡,他很小就在街上混了,沒錢花就搶,沒吃食就偷,十七八歲同裴鈞在梅林玉家的酒樓裏打起來才認了兄弟,就時常同裴鈞、梅林玉一道回家念念書,總算也識了字,待過了二十一二,偶一回見著狀師幫人打官司頗威風,便就纏著人拜了師父,學著替人寫訴狀,也不在乎被人罵訟棍、無賴,來來去去十年裏折騰了不少富商、官家的案子,因著心智過人、無牽無掛,竟也在人堆裏混成了如今人見人知的曹先生,直可說是耳聰目明、長袖善舞,要是再往後過十年,當這京中說到“手眼通天”四個字,第一個提起的便是他大名。

曹鸞是與他總角相交的友人,做的活路卻是“中間人”。就拿官中事務而言,比如裴、唐不睦,此時唐家在六部撈人就行不通,當然要找個與六部沒有芥蒂、又能說得上話的中間人幫襯,而他日裴鈞若想在九門提督府尋回被扣下的貨物無法得逞,也同樣需要一個中間人。曹鸞就是這樣一個中間人,他拉線搭橋不問緣由,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裴鈞的前世與曹鸞交從甚密,早不記得這李偲之事可有發生過——眼下他姑且推算此事發生過,且李偲也被保出了牢獄,因為前世的唐家確然沒有被什麼州官告發過。加之前世的他在新政中沒有表票,就無權在新政已有的政令中掌權,於是也真的被唐家搶險獨攬了漕運,而忙著在內閣鋪上一席對此不再關心,那麼前世的唐家就應是借由漕運貪墨的銀子不聲不響填補了嶺南挪用的虧空,漸漸還更比往昔殷實了……

裴鈞深吸一氣,心中直是喟歎命運因果——算到頭來,他前世竟是因為一個鄧準而放跑了唐家這條大魚。

一旁錢海清看他說出了曹鸞之後便陷入沉思,以為裴鈞一旦想到什麼便會吩咐他,可他卻未料裴鈞忽而開口問:“你打算怎麼拉掉唐家?”

錢海清撓了撓腦袋,先賣關子道:“這就是學生自己的事了,裴大人若知道了法子當先做了,豈不是我又不能拜師入門了?學生隻想請裴大人先幫學生第一個忙。”

裴鈞也想起自己曾許諾可替這學生做三件事,笑了笑,不露聲色道:“你說。”

錢海清小心翼翼:“學生想……先見見曹先生。”

“哦。”裴鈞一下就把他看穿了:“原來你是想從李偲入手,先抖落唐家包庇案犯。”

錢海清被他說中,臉頓時一燙:“裴大人!”

“嘖,還真是。”裴鈞心說這學生果真年輕,心也不狠,思慮就太不周到,可這些他也隻是在心裏說,不會講出來,因為錢海清還不是他的學生。他隻是低眉看了看指甲,吐出倆字來:“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