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其罪四十三 · 栽贓(一)(1 / 2)

“啪。”

一聲竹節脆響,裴鈞立在忠義侯府門前的廊簷下,收手合傘。

門一開,六斤便探了腦袋出來,給裴鈞行了禮道:“大人,方才來了好大一幫人,說是您新買的護院兒,已經都進去了。董叔叔怕街坊瞧見了起疑心、嚼舌頭,便囑咐先把門關上了,眼下思齊哥哥正給他們錄名兒呢。”

裴鈞一聽,便知是薑越給他調的人馬到了,也不說明,隻掀了袍子便往府中去看。六斤在一旁慌慌要接過他手裏的濕傘,他卻沒給,僅換了手仍自己拿著。

到了院中,但見四五十布衣男丁群聚簷下,一個個精壯有力、高大威武,擠得這原本寬敞的房廊都顯出分仄逼。此時一見裴鈞來了,四五十人又整齊劃一地齊喝一聲:“見過裴大人!”其聲似震雲,然而又並不下跪行禮,眼見確然都非家仆,而俱是行伍出身的兵士。而這些人若是薑越親自點來的,大約還當是軍中精銳。

裴鈞不禁莞爾,一時隻覺自個兒這朝中猛虎是被薑越護成了家貓,卻倒也不害臊,心裏拾著蜜似的,隻指點六斤、董叔拿銀子賞賞將士。轉眼看錢海清還在忙著點算人頭、身家和護院月銀,他便也不急,隻吩咐錢海清完事兒後,即刻到書房尋他。

不一會兒,錢海清捧著名冊和賬本噠噠跑到書房外敲了門,得當中一聲應了,小心推門進去,見裴鈞正無喜無怒地看著手中的竹傘繡麵,似乎正凝神想著什麼。

他輕咳一聲,隻如往常般要報上那護院兒統錄之事,誰知此時,卻聽裴鈞忽而沉沉冷聲道:

“你跪下。”

錢海清一愣,連忙不由分說撈著袍子噗通跪在地上,一時不敢吭聲。他偷偷抬眼瞄了堂上一下,卻見裴鈞神容依舊沒個笑意,心裏不免咚咚打起鼓來,腦中急轉數圈,卻實在想不出自己做錯了何事。

這時,頭頂再度落下裴鈞嚴厲的聲音:“你知不知道今日出了什麼事?”

錢海清一整日都在府中教薑煊讀書,被孩子鬧騰了一天頭都快裂了,哪兒知道外麵景況?此時聽裴鈞口氣嚴厲,他不免更緊張起來:“學、學生不知,還望裴大人明示。”

裴鈞將手裏的傘立在桌邊道:“今日一早,你讓曹先生接的那李存誌,竟然忽而毫無音信地進京了,不止如此,他還更奔馬皇城、擊鼓鳴冤,將狀告唐家之事鬧得人盡皆知。如若不是我巧在南城大道上看見了他,他這一進宮去,怕就得橫著出來了。你看看你做的是什麼事兒!”

錢海清大驚:“怎、怎會這樣!學生明明和李知州說了,一切尚要從長計議、徐徐——”

“你這學生呀,嘖,真連點兒小事兒也做不好。”裴鈞打斷他,涼涼了歎口氣,轉身從書架上取下個素布封皮的空白文折,抬手揀開了書案上薑煊學詩的幾本冊子,拿起筆架上未幹的軟毫,微微思索一二,提腕便在文折中速速落筆。

錢海清一看他神色是絕然失望般,又是這二話不說就提筆寫折子的架勢,像是要寫個薦帖把他趕出府去,當即嚇得拚命求情道:“裴、裴大人別別別!裴大人息怒!學、學生錯了,學生知錯!是學生少諳世事、不曉變通,未料這截訟之事如此可怖……可、可《晉書》有言,這……這‘以功補過,要之將來’,學生也是初出茅廬,這才壞了裴大人的事兒。裴大人就當學生是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原諒學生罷!學生一定痛改前非,將功折罪!裴大人,學、學生哪兒也不想去,學生此生夙願便是拜在裴大人足下為徒,求裴大人萬萬不要把學生薦走!學生往後一定唯裴大人是從、唯裴大人是尊,必當銜環以報裴大人恩情,做牛做馬伺候裴大人終老,求裴大人——”

“寫好了,你看看合不合適,不合適我再改改。”

裴鈞漠然說完這句,便起身把寫好的折子隨手遞到錢海清麵前,待錢海清哭喪著臉顫手接過了,他又再度坐回椅中,依舊是無喜無怒地端起手邊花茶來,輕輕呷了一口。

錢海清手捧那文折心下一涼,悲哀地想道,這便是裴大人寫了帖子,要把他薦去別的地方了。他抖著指尖打開那文折的瞬間,鼻尖一酸便雙眼含上了淚,想自己飽受毒打、費盡心機,好不容易圓了念想到裴大人近前了,誰知一個不慎不察,竟就前功盡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