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其罪四十三 · 栽贓(四)(1 / 3)

成擔的卷紙陸續被雜役抬上來,裏頭裝著的上千份薄薄答卷,便是一個個參科學子的命書了——是飛黃騰達還是寒窗再讀,一切全憑這卷中千千字與閱卷官的眼緣。

按朝中規俗,曆屆閱卷的主考官,慣來是在一二品重臣中輪換,而裴鈞升任少傅的時機,恰趕在了上一輪的尾巴,排在了上科主考官張嶺之後,便替代了原應輪作主考的蔡颺上任,搶去了蔡颺入內閣後盼望多年的主考之職。

加之裴鈞本就身任禮部尚書,從底層對讀官到閱卷人的點選,每一樣都多少插過手,更是出題人之一,機緣巧合下,所擁有的職權就遠比蔡颺來做主考還要大了,若說有心,想要瞞上欺下、一手遮天也不是不能,所以朝中各路便也格外睜大了眼睛盯著他——正如禦史台百般審檢、駁回他點出的官員。而驟然由主考降為同考的蔡颺,也就更該嫉恨他了。

不過裴鈞要的,卻正是蔡颺這份嫉恨。

如今蔡家因新政鹽案之事恨上了裴鈞,那必然會用蛛絲馬跡暗算裴鈞。裴鈞異位而處,心想蔡家最省事兒的做法,自然是讓蔡颺入院閱卷時見機行事,最好是拿徇私舞弊的罪名栽贓給他,以圖將他革職論處、甚至按律殺頭,正所謂一石二鳥。

可巧的是,這也是裴鈞想要對蔡颺做的。

而蔡颺若因嫉恨迷眼,那被請入甕中自然就更容易了。

閱卷的第一日,因外院的閱卷人剛開始讀卷,尚未較出可薦、可取的交來惠文館中複閱,於是館中便各人守在各人廂房裏,相安無事。加之房外廊中還有禦史台的駐役看守,嚴防舞弊,又有一些帶刀劍的宮中侍衛巡邏,館中便整日都頗為清閑,風平浪靜。

裴鈞在廂中閑來無事,又不想同馮己如大眼瞪小眼將公事翻來覆去地說,便早早翻了些館中的藏書來看。可他又一早知道馮己如是收了銀錢要替人換卷的,便也時不時瞥眼馮己如行藏,將人使喚使喚拖住腿,以防馮己如貿然行那換卷之事令對麵廂中的蔡颺察覺,惹來**煩。

於是就這麼到了夜裏,馮己如時時被裴鈞指使著做這做那,還沒找到機會出去活絡,時辰就已該安歇了。

和出題時不同,閱卷中的衣食住要鬆和多了,每個廂房後都設有專室以供閱卷官員休息洗浴。可裴鈞為了盯著馮己如,就遲遲不能洗漱安歇,隻作尚在翻閱典籍的模樣,漸漸地,也令馮己如略有不安起來。

馮己如苦著臉坐在堂中圓桌邊,恭敬問了裴鈞一句:“裴大人不歇歇呀?您都看一天了,眼睛可要累壞。”

裴鈞歪在羅漢榻上,把長腿擱在小木桌上晃了晃腳,悠哉道:“無妨。這書有意思,我許要看完了才舍得睡,你先洗了歇吧。”

馮己如看了眼裴鈞手上極厚的一本《西域方物集錄》,無言好半晌,眉頭都皺緊了。

他默默掏出絹子點了點腦門兒上莫須有的汗,又見裴鈞似乎真是意趣盎然、手不釋卷的模樣,還不知要到幾更才會睡下,眼見並不是他這把年紀能熬得過的,便隻得點了頭,先強笑道:“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這廂……就失禮了。”

說完他起身叫了雜役,在後堂中架起屏風洗漱起來,待慢吞吞地洗好了撤去屏風,卻見裴鈞果真還在另側燈下抱著書讀。

馮己如抿了抿唇,再度試探道:“裴大人身在禮部首位,卻依舊奮心向學,真真叫咱們底下人汗顏呀……可明日大約就有薦卷、取卷送來了,大人便還是早些歇了罷,明兒一早就得起來做事兒呢。”

裴鈞卻隻盯著書道:“無礙,我日日都晚睡,早慣了。你先歇吧,不必拘禮。”

馮己如神情又起一絲苦悶,見裴鈞確然是個八風不動的模樣,到底也隻好再次與裴鈞打禮告了安,戀戀不舍地先去躺了。如此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待到月上中空,夜寒露重,裴鈞手中書的一大半都已看完了,後堂的另側才傳來馮己如均勻又沉悶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