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野去售票口看,但回西寧的車已經沒了。
開車從格爾木回保護站,彭野一路無話可講。
韓玉先開口:“我以為你會認不出來我。”
“你麵貌沒怎麼變。”
韓玉:“你也沒怎麼變,就是黑了點。”
彭野開著車,沒話想講。
韓玉想回答的問題,他不問,隻得自己:“你知道我和孫陽分開了吧?”
“你上次在電話裏了。”
“最後談到結婚,還是不適合。”
彭野不接話,不問哪兒不合適。
她自己又:“哪兒都挺合適,可想到要一輩子在一起,心裏過不去那道坎。”
彭野連句話都不回。
到了保護站,停了車,幾個兄弟等著看熱鬧一擁而上,彭野一句“都別廢話”堵了所有人的嘴。他沒什麼表情地介紹是韓玉,他曾經的同學,路過這兒借宿一晚。
韓玉看著他側臉,神色複雜。
其他人也乖覺,彭野剛那話擺在那兒,不敢亂叫嫂子,隻稱“韓姐”。
彭野經過值班室,瞪了值班的人一眼,夥子頭皮發麻,他隻是轉達電話消息,隊長明明興衝衝跑去的,怎麼人接回來就黑臉了?
夥子又看韓玉,真是美女,不久前往站裏打電話的應該就是她。當時他提醒她,如果急的話,直接打彭野手機就行。可女人沒彭野手機號,手上也沒紙筆,讓他轉告。
轉告吧,問名字她又遮遮掩掩,彭野會知道。站裏座機老了,沒來電顯示,問她手機她還是不,彭野會知道。
當時夥子放下電話,頭都大了。彭野在外執勤,手機信號也不好,還愁怎麼轉達呢,沒想彭野車就到門口了,真有緣。
可現在看著,好像情況不對啊。
彭野把韓玉帶去達瓦的宿舍,達瓦跟胡楊追查瘋子下落去了,韓玉一個人住。
他放下行李箱,轉身就走,韓玉叫住他:“彭野。”
彭野走到門邊了,回頭,“還有事?”
“你……”她知道他在發火,卻不知怎麼處理,話出口,有些費勁,“這些年過得好嗎?”
彭野攤開雙手,“我看著不好?”
“挺好的。”韓玉想和他聊,可他連“路上辛苦嗎”“什麼時候到”這樣的寒暄話都沒有,比陌生人還生疏。
韓玉像被抽了力氣,得退後一步靠在桌子上穩住,吸一口氣,索性就開門見山道:“彭野,我是來找你的。”
彭野眼睛黑亮,看著她。
韓玉舔舔微幹的嘴唇,抱住自己的手臂,“繞了那麼大一圈,這麼多年,最終我是一個人,你也是一個人。不如……重新在一起吧。”
彭野冷淡地看她幾秒鍾,笑出一聲,“咱們十二年沒見,也有好幾年不聯係,你大老遠闖來,問我意見沒?”
他轉眼無情,韓玉卻並不意外,他一貫如此,誰忤他的意,逆他的控製,他便一丁點好臉色沒有。哪怕你跑半個中國來找他,他也不領情。
“你怪我甩了你嗎?”韓玉聲音委屈,“當初是你執意要跑來這種鬼地方,難道要我和你一樣把未來葬送在這裏?”
彭野靠在門框上,點燃一根煙,隔著煙霧睨她,語帶輕嘲道:“你現在回頭找一個葬送了未來的人算怎麼回事?”
“你……”韓玉抽著嘴角,笑,“我賤啊。”
彭野看她半刻,扭過頭去了,語氣卻沒半點鬆緩地道:“這些話有意思?”
韓玉站直了身子,朝他走來。
“一別多年,陌生了,但咱們能找回原來的感覺。我知道你的性格,最怕麻煩,也最不來事。心裏頭是空的,人就可以將就。跟誰不是過日子?等過幾年,爸媽催你結婚,相親找誰也是找,和我不好嗎?”她,“起碼省事啊。你不就怕麻煩,最喜歡省事嗎?”
彭野淡笑,撣撣手裏的煙灰,“你要早來一個月,沒準我還真能和你省事地過日子。可現在……”他點了點胸口,“不空了。將就不成了。”
“怕麻煩也沒辦法,這事還真就省不了了。”
韓玉扯扯嘴角,“心裏不空了,裝了別的女人?”
彭野瞧她半晌,哼出一聲笑:“你這口氣是抓奸呢?咱倆什麼關係啊?”
韓玉道:“那女人叫程迦嗎?”
彭野臉上的笑收住了。
他那不願任何人提及她姓名的神情刺痛了韓玉,她:“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嗎?她哪點兒配得上你?”
彭野看著她,眼神不冷也不熱。
“網上都扒爛了。她為什麼年少成名,十五六歲就勾引國際著名攝影師,她的老師徐卿。讓人把她捧上位,翅膀硬了就把人踢了。後來搶男人,就那華裔指揮家江凱,她逼死自己繼姐。現在躥紅的男模高嘉遠也和她有染,圈裏人都她養‘男寵’。這種女人你喜歡她什麼?”
彭野吸咬著臉頰,聽她把話完了,笑一笑,不痛不癢地道:“喜歡和她睡。”
韓玉:“……”
“彭野你能別和我較勁嗎?”
“我正經的。”彭野,“我也是個渾身不幹淨的人,我就配她,配不上你這樣的仙女兒。”
“你……”韓玉眼圈紅了。
彭野也收了那股子勁,:“韓玉,你看看你現在這樣。你自己聽聽,你的是人話嗎?”
韓玉瞪著他,眼淚嘩嘩地往下掉。
一時間,如夢初醒。
多年前,她還是初心少女;可時間把她變得尖酸、刻薄。
她來這兒是為了什麼?把這尖酸醜陋樣子給他看?
曾經,她暗戀他,逆著跑道跑了一個多月才引起他注意。他並不是個好男朋友,體貼照顧沒有,脾氣也不好,年輕大男孩沒收心,心思全在打遊戲和飆車上,倒是給她花錢大方,也不和別的女人越矩。
他對她要求不多,隻兩條,出門得打扮漂亮,不能給他戴綠帽子。
後來多了一條:陪他去青海。
她怎麼會去那麼偏遠的地方?她,我等你。可不過半年,她等不了了。
但不等,這些年她也沒等到更好的別人。
那夜金偉的電話撩起往昔回憶,而前幾又在網上看到《風語者》攝影展,意外看到他的身影。她整個人都震撼了。
其他站都沒票了,唯獨新增香港站,她立刻趕去,看到圖片下邊對彭野的描述,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出事了。
她等到了程迦,在程迦衝出畫廊時,她有過片刻的猶豫,可……就當爭取人生最後一次的瘋狂。
但現實是,她現在才意識到,她的行為有多瘋狂滑稽。
淚流盡了,韓玉終於低頭,“那些話,我希望我沒。”
彭野默然。
他瞧一眼手上還燒著的煙,又瞧一眼韓玉,:“你不該來這兒。”
“是,我不該來。你變了,我也變了。”她想起程迦那句話,苦笑一聲,“對。蹉跎十二年,不一定是因為心裏念念不忘,而是沒找到更合適的。”
彭野不置可否,道:“在這兒住一晚,明早搭車回去吧。”
“嗯。”韓玉整個人都無力了,滑坐到椅子上。
聽到身後他腳步聲要離去,她問:“彭野?”
“嗯?”
“我不明白,那兩輛車相撞,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我們闖了紅燈,拐彎的那輛車為了避讓,衝進對麵車道,撞死了對麵車裏的司機。”
“但孫陽開車的是你弟弟,不是你。他深夜飆車,為什麼你替他擔責?他那時未成年,不必受到處罰。”
彭野手中的煙燃到盡頭。
“那晚我帶他玩high了。”
而且,弟弟成年了。但父親一手改掉所有痕跡。他無話可,他沒有資格。
從西寧飛往上海的頭等艙內,程迦臉色蒼白,微垂著眼靠在窗邊。
林麗坐在她身旁,皺眉問:“不要緊吧?我讓你在醫院多住幾,你非要回去。”
程迦回頭看她一眼,:“扯平了。”
“也是湊巧,我那專題準備開拍,剛撞上你。”
“你不用送我回上海的。”
林麗冷哼一聲,“你以為我想送你?”
“我沒自殺,是藥量用錯。”這是真話。
“醫生再遲個十分鍾,你就見閻王了。”
程迦懶得搭理。
林麗道:“你那攝影展全國轟動的時候,你倒好,特地坐飛機從香港跑到西北地方的車站廁所裏濫吃藥,能選個更好的時間和地點嗎?要不是我把你的臉遮住,你就上頭條了知道嗎?”
程迦道:“你能閉嘴嗎?”
林麗把毯子扔她身上,不話了。
飛機起飛了。
兩人好久沒話,林麗終於沒忍住,轉過去看她,“程迦,我在救護車上看見那個叫彭野的男人了。”
“嗯。”
“在路邊,走得很快。後邊跟著個女的,拖著箱子。”
女人都生精明。
程迦看她,“想什麼?”
“程迦,不應該啊。”你怎麼會縮回來?
“我隻是想回來冷靜一下,等下次再找他。”這也是真話。
“等下次?”林麗恨鐵不成鋼,“要我,現在就衝上去。”
“前女友的事,應該由男人解決,而不是女人。”程迦簡短道,並沒多。
她不想賭氣,也不想對峙,更不想和韓玉上演兩女爭一男的好戲,雖然她知道自己一定會贏。
沒意思。
看到韓玉抱著彭野,頭幾秒鍾心裏的確刺著,但她很快冷靜了,平靜之後,還是決定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