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菩提寺回來,長孫綽就一直在書房彈琴。凝露自然侍奉左右。這些天公子性情突變,連她也有些無所適從。
以往公子放浪形骸,率性而為,最近卻突然規矩起來。不僅乖乖聽從老夫人的安排,更是半個字也不提陸小玖的事。今日與林瑾瑜同行,也是大大出乎凝露的意料。
今日一早,老夫人便傳話要他代自己去菩提寺上香還願。去了之後,見到林瑾瑜,一下就明白那是老夫人使的計策。照公子的性子,應該是一言不發,轉身就走。而今日,公子不僅與她結伴而行,更是談笑風生,好不自在。
一路惹得眾人議論紛紛,凝露打聽了一下,眾人都覺得這個長孫夫人非林瑾瑜莫屬。
甚至有些原來與林家作對的官員商戶都已開始打算如何負荊請罪,如何冰釋前嫌。以前,凝露一定把這些人抓起來打一頓,然後指著他們的鼻子大罵不許非議公子。
但公子的表現實在太奇怪了。最近他與林瑾瑜走得很近,外人都以為他是看上林瑾瑜了,隻有她知道,公子對這個女子絲毫沒有動情。
她跟著公子數年,又是公子的心腹,對他可謂了若指掌。公子看林瑾瑜的眼神分明沒有絲毫情義。若真有情義,這會也不會在此彈琴。公子不開心的時候,總是喜歡彈琴。
長孫綽一連彈了好幾首曲子,總覺得不妥,一惱之下,將琴一推,站起來推開窗戶,提掌照著那根正擋在窗前的樹椏劈了過去。
哢嚓一聲,樹椏斷裂。長孫綽看著那並不十分平整的斷口,自嘲道:“幾日不練,功力退步了。凝露,你們幾個最近可有勤練功夫?”
“回公子,大約每日練上兩個時辰。”凝露遲疑著要不要開口問他林瑾瑜的事,公子並不喜歡別人打探他的私事,她也不例外。
“林瑾瑜是奶奶替我選定的妻子。”像是說給她聽的,又像是自言自語。長孫綽的目光始終落在那半截斷口上,有些失神。
“公子……”凝露鼻子一酸,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公子說得很坦然,但她看得出來,公子很難過,比任何時候都要難過。
“其實她也挺不錯的。人美,秉性好,比那些養尊處優自以為是的大小姐好上百倍。隻可惜,她終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
凝露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她不敢接話,怕他傷心。以往她一直希望能勸公子放棄陸小玖,現在他真放棄了,她又覺得公子好可憐。
“凝露,你雖是我的婢女,但我向來待你至誠,在這世上,除了奶奶,唯有你與我最親近。人人都覺得我很幸運,有愛我至極的奶奶,有人人敬仰的身份地位,有一輩子花不完的財富。隻有你知道我很可憐。自小我便沒有朋友,陪伴我一生的不隻有財富地位,還有孤獨。所有的心事都沒人跟我分享,不管快樂還是痛苦,都要裝得很泰然,寵辱不驚。我從小就期待做一個普通人,可以笑可以鬧,可以說自己想說的話,不用事事顧及身份地位。”
凝露默不作聲,這樣的苦她知道,卻感受不到。切膚之痛,不在自己身上,總覺得不能完全體會。
“我小時候最大的心願就是把五皇子揍一頓,讓他跪地求饒。直到現在,這個願望還沒實現。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懦弱的人,他嘲笑我這一輩子都不敢揍他。我以為世人皆如我一般,說得好聽點是審時度勢,說得難聽點,是畏懼權貴。直到遇到她,她居然把我那價值連城的畫舫給燒了。天下間想燒我畫舫的人不少,敢做的,唯有她一人。凝露,你明白那種感覺嗎?”
凝露搖頭,她不明白,自跟著公子開始,她眼中便隻有他一人,其他人再難入她的眼。公子想要幹什麼,她便傾全力為他辦到。他傷心的時候,她比他更難過。
“當我決定要放棄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被掏空了,像行屍走肉一樣。我把自己關在書房,拚命寫字彈琴,想借此麻痹自己。可是每每想到此生再與她無緣便心如刀絞,痛難自抑。”
“公子,對不起。”凝露膝一彎,跪地一拜,“凝露不該攔著公子,以前是凝露不懂事,讓公子傷心了。”
“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有時候我在想,不如殺了雲少卿,把她搶到我身邊來。她雖然會痛一陣,但我會對她好千倍萬倍,痛苦總會過去,她終有一天會接受我的。又或者,有一天她傷心了,被欺負了,我便可以趁虛而入。我一心想保護她,卻沒想到,因為我的自作聰明,狂妄自負,我卻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