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戰爭,是何子岑永遠無法忘卻的夢魘。
圍在他身邊的親信越來越少,身著玄黑軍衣的大阮士兵們倒下去一個又一個,大阮的國旗依舊在城門樓飄揚。麵對大裕那邊不停的喊話,始終沒有人後退。
城裏城外處處都是身著火紅戰衣的大裕士兵,到最後連常青也死在何子岑腳邊。何子岑高高舉起劍,想要砍向離自己最近的敵人,手臂上卻忽然沒了力氣。
不曉得是什麼時候,一根金鉤銀弦的紅綾箭破空飛舞,牢牢釘在他在心口。
生命的最後一刻,神誌竟然那樣清明。電光火石之間,何子岑忽然相通了一件事,便是對陶灼華叛國的事情有了猶豫和懷疑。
漫說她手上是否有詳細的布防圖,便是她真得將布防圖送到瑞安長公主手上,對方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長驅直入。
還有那支從大阮內部殺出、與大裕裏應外合的隊伍,又是誰的手筆?
便是陶灼華有錯再先,朝中也一定是另有內奸。
莫明的悲憤在何子岑心間點燃,他不甘心就此死去,不甘心地瞪大了眼睛望著遠遠向自己走來的幾個人,想要瞧一瞧到底是誰將箭射入自己心口。
他的目光已然渙散,隻能模糊地辨出大概的輪廓。他想瞧一瞧來人的模樣,眼前卻忽然一片漆黑。迷蒙前似人有輕輕而笑,那聲音如弱柳撫風,陌生裏帶著一絲熟悉,似乎隻是偶爾聽過,又似乎曾經耳濡目染。
多想要回到從前,多想問問陶灼華她是否真得背叛了自己,多想深究一下朝中是否另有別的內奸。他不甘心就此離去,卻被一團無形的光影追逐與驅趕,身子不由自主地臨近了黃泉路。
飲過孟婆湯,便再也沒有前世今生。何子岑萬般不甘,他好似瞧見了奈何橋畔彼岸花開得正盛,正衝他微微招手。何子岑拚著全身力氣握住手中的佩劍,向著那團一直驅趕他的光影揮下,轟然一聲巨響,他便沒了知覺。
再次睜開眼睛,他好端端躺在他的趙王府內,好似隻是被惡夢驚魘。
仁壽二十年,年僅十二歲的何子岑離那些生離死邊的過往還很遠。如今他隻是大阮最年長的皇子、最得仁壽皇帝器重的趙王殿下,並未被立為太子。
這一年,隆隆而響的紅衣大炮徹底粉碎了大裕皇朝的頑抗,大裕對著大阮俯首稱臣,送了位質子入宮,那位質子便是他前世的劫。
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立在那片令他傷心無限的水域前,何子岑借著花牆的掩映望著九曲竹橋上模糊的身影,心髒不由自主地再次疼痛。
陶灼華亦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並沒有留意不遠處有人對自己遠遠觀望。她將臉帖著竹痕斑斑的曲橋回欄,目光是那樣哀切而又傷感。
“灼華、灼華,”何子岑在心裏輕輕呼喚,心痛地望著那抹倩影,眼前又閃過最後那一夜,他攬著她遊在這冰冷的湖中。
“子岱可曾完成我的囑托,你與孩子可還安好?”何子岑恨不起來,隻能在心裏一遍一遍問著相同的話題,淡若出岫的臉上漸漸顯出悲愴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