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一顆心被傷得千瘡百孔,何子岑依然記得前世的初遇。
便是這麼一個白雪漫漫的午後,他無意間走到青蓮宮前頭這片荒坡,瞧見了一個一襲素麵大氅的小姑娘,正趴在一株粗壯的蒼青翠竹杆上,哭得肝腸寸斷。
或許是如泣如訴的哭聲太過幽怨,也或許那小姑娘偶爾抬眸時的神情太過哀傷,就那麼觸動了何子岑心內最柔軟的部分,如一粒種子生根發芽。
他遠遠看著,並未上前打擾,而是遣了身旁的內侍去打探她遇到了什麼狀況。
內侍去而複返,很快便將消息打探明白。原來是這小姑娘身邊從大裕帶來的人裏頭沒了一個,那一日剛剛入殮。
大阮皇宮裏頭戒律分明,仁壽皇帝嚴禁後宮設立私刑,不曉得如何會有奴仆悄悄殞命。何子岑再悄然打聽,才曉得去世的那人名字喚做娟娘,是陶灼華的舊仆。因受謝貴妃指使,被內務府責難,才不幸殞命。
謝貴妃眼大心大,那時已然將四皇子何子岩收在膝下,與德妃娘娘涇渭分明,明裏暗裏開始了奪嫡之爭。
何子岑雖對皇位並不熱切,卻不能眼看著日後謝貴妃的人權傾一時,便與何子岩開始了明爭暗鬥。因著眼前時常閃現那小姑娘哀怨的神情,也為給謝貴妃添些膈應,曾求德妃娘娘護她一時。
一點情愫悄然滋生,被謝貴妃瞧在眼中,拿來打擊德妃娘娘與何子岑。謝貴妃深挖出陶灼華的身世,在仁壽皇帝麵前告她有欺君之罪,想置她於死地。還是仁壽皇帝念及陶灼華與先皇後有些相似,不忍心嚴加苛責,反而放了她一條活路。
兩人幾乎經曆過一場生死之劫,何子岑終於認識到自己對陶灼華已然情根深種。他請了母妃的旨意,想娶陶灼華為妻。德妃娘娘無力左右兒子的婚姻,又是仁壽皇帝提出,陶灼華身份特殊,不能做何子岑的正妃,隻能做為他的側室。
無名無份過了那麼幾年,陶灼華毫無怨言。
直待何子岑做了太子,才替陶灼華求到順儀之位。那個溫雅單純、並不祈求名份的女孩子,早已在婚後一點一點走進自己的心裏。兩人一起瞧斜陽晚月、聽晨鍾暮鼓,儼然一對神仙眷侶。
往世曆曆在目,那麼不堪回首。究竟是陶灼華不顧前情辜負了自己,亦或是她也曾有不得以的苦衷,才釀成當日國破家亡的禍事,何子岑一時分辨不清。
他癡癡抬著頭,望著陶灼華佇立的方向,發出微不可聞的歎息。
陶灼華渾然不曉得有人躲在暗處衝自己偷偷打量,她斜倚著闌幹,掬起橋上的落雪,陶醉地捧在眼前,露出抹清湖瀲灩的神情。
竹橋咯吱有聲,原是娟娘不放心陶灼華獨自出來,遣了茯苓來尋。
茯苓步履輕盈,墨球一般的楸楸跑在她的腳邊,一人一狗歡快地向陶灼華走來。楸楸滾了一身的雪,撒著歡往陶灼華腿上拱去。陶灼華咯咯直笑,便放下手上的絹傘去抱楸楸。
不提防腳底打顫,陶灼華身子趔趄了一下,趕緊扶住了身旁小丫頭的胳膊。小丫頭身量纖纖,被她乍然一推,發出一聲驚呼,兩人一起跌倒在白雪皚皚的草地裏。反是楸楸圍著兩人蹦來蹦去,發出嗚嗚的動靜,顯得極為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