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中的張岱依舊滿懷憤懣又無可奈何,他現在不是富貴人家的公子了,而隻是隱居在山中、蔬食布衣的一介草民。江臨寒卻是高官厚祿,車馬輕裘。
他知道江臨寒是好意,居於廟堂之高仍不忘昔日的故友。但他和江臨寒不一樣,他忘不了曾經大明的風光,也絕不願去給清朝做鷹犬。縱使出仕還能有無限風光和富貴,那又如何?他前三十年的日子綺麗香豔,世間最精致的美好他都見識過了,已然無憾。
顧綏的視線落在一旁,他有一絲內疚,他知道自己這也許是“不近人情”,但更多的是落寞。
有什麼比昔日一起看雪的知音如今背道而馳更讓人落寞的麼?
人生如戲,過了這一場,人家已經換了時興的新戲文唱了,而他卻還守著古舊的戲文不肯放手。
“臨寒,你去吧……”
當老者帶著沙啞的聲音傳來時,眾人才恍然,他已經把前麵那段冗長的台詞給講下來了。
隻是他那一段立誌修複明史的台詞不像孟清那樣滿懷憤懣和熱血。此時的張岱是疲倦的,也沒有那麼多青年時未冷的熱血了。
他的血是冷的,緩慢卻有力地流著。他知道自己與其自戕,以身殉國,不如苟活於世,將這段曆史明明白白地記載下來,讓後人記得漢族人最後的朝代到底是什麼樣子。滿清入關之後,篡改史書,明朝皇帝大多被汙蔑成暴戾無能之輩,明朝三百年的曆史,怎能從沒出過一個明君聖主。
顧綏的眉眼間是疲倦的,他沒有昔日的神采,經曆了太多風霜的他對一切都冷眼相待。
“就算大明早就亡了,但,大明的曆史沒有亡、大明的血脈沒有亡,大明的根——漢族的氣節也不會亡。”顧綏緩慢又堅定地說著,他知道無力回天,所以異常平靜地敘述著。
平靜下隱藏的是深海之下的暗潮洶湧,仔細看,能看得到青年眸中似燃燒著某種冷色的火焰,不熱烈,但卻堅定。
林靜升心神一窒,他似乎透過曆史,看到千百年前名士張岱是如何拒絕清朝官員的邀請的場麵。張岱不該是孟清所表現的憤懣和熱血,他經曆過那麼多事,怎麼還能如孩童一般口無遮攔。就算是在堅持自己的信念,他也不會試圖用口頭上的氣勢來鎮壓別人。
他說的話應當是平靜的,很有氣度地娓娓道來,卻有著不容置喙的決心。
“話已至此,臨寒,你我終將陌路。”張岱微不可聞地歎息,歎他和他幾十年來的友情一朝傾塌。他的視線落在前方,低低地,好像前方真的有什麼東西。
“這《石匱書》,算是我這一芥浮萍對故國最後的交代。”
視線終於聚焦,落在那本《石匱書》上時,如看待最心愛的戀人,溫柔繾綣。
這是他最後的信仰。
……
一室鴉雀無聲。
直到一聲冷然的聲音打破了這寂靜,“不錯。”顏尋說。
顧綏出戲,之前戲中那個垂暮老者無影無蹤,轉眼便換成了溫柔閑適的青年,“謝謝。”
顧綏向評委的導演和副導演們微笑,然後便要轉身,沒有留戀。
“等……”
顏尋看著他直接要走,下意識地要留他。
顧綏轉身,笑笑,“有什麼事嗎?”
按說,試鏡都是演完就走,試鏡的結果基本都要第二天才知道。
顏尋輕啟著唇,靜靜看他幾秒,恢複了他無波無瀾的樣子,“沒事了。”
顧綏‘哦’了一聲,轉身朝門外走去,周揚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林靜升‘咳’了一聲,看顏尋還在目送青年離去,不言不發的樣子,忍不住拉了拉他,讓他坐下。剛才顏尋忽然起來,應了顧綏的戲,他還挺驚訝的呢,前一周內部試鏡的時候,某人可是猶如雕塑,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一個表情都懶得動。
“我說,顏董,該繼續試鏡了。”林靜升道。
“不必了,我定下來人了。”
還在等著試鏡的人都一驚,這一次才隻試鏡兩個,就是孟清和剛剛那個不認識的演員。
他們的目光都豔羨地看著孟清,認為肯定是孟清了。孟清演技雖然不如後一位那麼驚豔,但他的今年爆火,自帶粉絲和收視率,人氣完全可以帶的起來和這部劇。當然,孟清也是這麼覺得。他對評委席半鞠躬,微笑著說,“謝謝顏神、謝謝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