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那是一種怎麼樣的場麵。
他就該是在戲台子上唱著一場又一場的戲,讓那些華麗綺豔的唱詞、柔婉纏綿的調子給予台下聽眾們片刻如夢的歡愉。
他是一個織夢人,為他,為其他和他一樣逃避現實的人織著一場溫柔安靜的夢。夢裏沒有離別、戰爭,沒有冷眼,有的隻是和和滿滿的美好結局。
現在,他隻知道傅淮生在的那一個黨派敗了,報紙上寫反動派們倉皇逃竄,傅淮生應該也是‘逃竄’了,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從這時候起,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等待都是白費了。
班主也說,讓他以後不要提傅淮生,省的給戲班子招來麻煩,還說,以後不能再唱這些舊糟粕的戲了,要換新的。
柳搖春問他什麼是新的戲,班主說,從今天起要改唱樣板戲了。
他不會唱樣板戲,他隻唱會楊柳岸、曉風殘月,唱嫋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卻唱不來‘真金哪怕烈火煉,要我低頭難上難’。
作為學了十幾年戲的曾經的當家頭牌,他骨子裏還是高傲的,認為那些戲上不了台麵,扯著嗓子喊,沒一分美感。
戲班子裏有年輕人會唱樣板戲,立刻成了當家頭牌,柳搖春看見那個頂替他位置唱貴妃醉酒的原來的頭牌在角落黯然失神。
風水混流轉,當日他諷刺柳搖春嗓子不行了沒名氣了的時候,估計也未曾想到自己也會落到這步田地,還那麼快。
柳搖春被冷落很久了,都不怎麼在意了。隻是以前還能上台做配,有個幾句唱詞,現在卻是真的成了閑散人員了。
他除了唱戲什麼都不會。該唱的戲不會,不該唱的戲卻樣樣精。
他的人生全是白費,到頭來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傅淮生沒有消息,所有人都害怕他會給柳搖春寫信,被人舉報了戲班子。但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那麼嚴峻的形勢下,海岸的另一邊一點音訊都沒有,連根羽毛都難以落到這裏。
恍恍惚惚又過了幾年,柳搖春更沉默了,時常一天都不說一句話。他現在用不著上台唱戲,隻是在後台為唱樣板戲的台柱子遞水和毛巾。
台前傳來了樣板戲的聲音和雷鳴般的掌聲,柳搖春正在後台發愣的時候,忽然聽到台前傳來嘈雜的聲音,有人怒斥,有人尖叫、哭泣,還有桌椅板凳倒下、瓷器被砸的劈裏啪啦的聲音。
……
顧綏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袍,邊邊角角有一兩塊補丁,看起來清苦窘迫,之前高傲精致的模樣一絲都沒有了。
化妝師特意給他補了粉,弄成麵色蒼白的模樣,眼下畫著淡淡的烏青,嘴角疲倦地微微下垂。
王昀看到他從化妝間走來,點了點頭,揮手讓他到自己身前來,道,“顧綏,你來看。”
他麵前的監視器裏回放的是前幾天顧綏拍攝的戲份。
畫麵中的柳搖春臉上黑一塊白一塊,倉皇局促地看著闖進他房間裏的那些人們,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緊緊地握在一起。
那些人嘴中說的話汙穢至極,但卻恍若是正義化身,看向柳搖春的目光滿是輕蔑和不屑。從他們的話裏,柳搖春知道了,他是被人舉報了,有人說他是同性戀,所以,他理應沒有權利反抗這些正義的使者。
因為,他們是來幫助他改造的。
那些人如入無人之境,他們掀倒桌椅,砸碎茶盞水壺,打開柳搖春房間裏那幾個大木箱,撕裂裏麵的綢和布。
箱子裏的樟腦球被丟出來,不知道被誰踩到,淡淡的樟腦的陳舊氣息在屋子裏彌漫。
光線從窗戶裏折射出一線,照在這滿是狼藉和喧囂的屋子裏,灰塵在光柱裏旋轉著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