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搖春局促地站在那裏,像是一個不相關的人。那些舊時代的華貴的戲袍繡滿了牡丹和鳳鳥,色澤鮮豔的絲線在陽光下閃著奇特瑰麗的光芒,卻被一把鋒利的剪刀無情地剪斷。
牡丹花殘,鳳鳥斷首,那些登台獻唱,穿著華麗戲袍唱著貴妃醉酒的日子也一去不複返了。
柳搖春一直都低著頭,不曾言語,耳邊的吵鬧和責罵他都沉默著接受,像是被剪斷了羽翼的燕子。
“喲,這東西藏得倒嚴實。是什麼?”
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少年忽然走到櫥櫃旁,踮著腳把最上麵的小木頭箱子給拿了出來,打開,裏麵閃耀的清光讓他驚訝地出聲。
柳搖春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識朝那邊看去,看到那箱子裏是一套嶄新的水鑽頭麵。
那是他第一次見傅淮生的時候,傅淮生送的一套頭麵。
當時戲班子轟動了好久,那時候水鑽還是稀罕物件,班主跟他說那樣一套華貴複雜的水鑽頭麵連最火的伶人也難以湊齊一套。而傅司令竟然出手那麼大方,直接就是送一套,對他是天上地下獨一份的好了,要他快點從了傅司令。
當時戲班子的人都問他傅司令什麼時候再來,可不像現在,一個個地跟避瘟神一樣,生怕柳搖春說傅淮生曾經到這裏來過。
其實柳搖春想,他也沒必要說,反正那個人也是不太可能再回來的了。
那個人拿著木箱子,端詳著裏麵的水鑽頭麵,惡聲惡氣地問他,“喂,這是什麼東西?”
說著,拿出一件頭麵,在太陽光下輕佻地照著。
水鑽的光芒依舊閃耀如初,陽光像是照在湖麵上一樣,水光粼粼,煞是好看。但那雙拿著頭麵的手卻忽然鬆開,水鑽頭麵從他手上高高地跌落。
柳搖春下意識去護,卻從背後被一堆人製住了手腳。‘啪’地一聲,頭上臉上火辣辣地疼,他蒼白的臉上頓時現出一記赤紅的印子。
那人手裏拿著皮帶,厲聲嗬斥,“亂動什麼!還不舍得呢?繼續砸!讓大家看看,據說這就是他那個老相好送他的東西,這些雜碎就該被砸爛!”
那聲音震聾了人的耳膜,柳搖春被一群人從背後死死地製住,他們把他的頭顱朝地上狠狠地按下去,泥土蹭到他的鼻尖和牙齒,骨頭在咯咯作響。
像是剛從菜市場裏買回來的魚,鐵鉗一般的雙手抓著魚身,起先魚還會奮力掙紮,魚尾朝上躍,但慢慢地魚腮開始滲出淡淡的血絲,眼睛凸出,等待它的屠刀將要落下。
……
顧綏這是第一次在監視器裏看自己的回放,那段戲他拍的刻骨銘心。為了戲的真實性,他是讓人真打的。
雖然負責打的那個演員已經盡可能放輕了力度,但皮帶抽下來的時候,他臉上還是立刻就紅了一道印子。
那道傷像是被人撒了辣椒麵,火辣辣地疼。
顧綏拍完那場戲,不敢回家讓顏尋看到,怕他心疼,就讓穆瀾給他找了個借口。養傷的那幾天,顧綏都是說謊自己在趕別的通告,等印子消得快看不到了才敢回去。
“導演,這場戲要補嗎?”顧綏看到他把畫麵定格在柳搖春被壓住的一刻,問。
“對。”王昀給他指了指劇本,道,“本來定的是柳搖春不會為了水鑽頭麵去護著的,但我覺得他現在等了傅淮生幾年,應該早就認清了自己的心思了。而且,水鑽頭麵不止是他和傅淮生愛情的見證,更代表著一個時代,代表著舊時代的戲曲。柳搖春是個戲癡,他已經沒了戲服,隻剩下這一套水鑽頭麵了,所以,他應該要用生命去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