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綏之前的減重也是為了拍那段時間的戲。

那是個人命不足輕重的年代,人們有一種天生的孤獨感和恐懼感,生怕融入不動集體。也許那些打壓柳搖春的人其中也有同性戀,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唾棄他是‘精神變態’,是不正常的人,罵他是兔子。

在那些同性戀還未去病化的日子裏,人們對這種事情感到不可思議,那些和他們不一樣的人,喜歡同性的人,在他們眼裏是肮髒的,變態的,不應該存在的,所以理所應當遭到暴力。

當別人開始將這種不理解轉變為暴力的時候,他們隻知道,跟著集體就對了,因為大家都這樣。

一個人訴諸暴力的時候,其他人也許還在猶豫,但隻要身邊的人都不在乎,或者都上前動上手腳的時候,這種公開的暴力好像忽然不算是暴力了,而可以稱為是一種信仰。

人們擅長喊口號,也擅長把集體的榮譽吹捧到無可附加的地位。

他們本身沒有什麼出色的地方,但隻要是集體有了榮譽,他自然而然地也沐浴在那榮光之下了。

柳搖春不知道他是被誰舉報的,也許是戲班子裏以前眼紅他的人,也許是他的鄰居,也許隻是聽到風言風語,想要立功檢舉‘雞奸罪犯’的人。

但不管是誰,他一夕之間被剝奪了所有的話語權。

家裏私藏的文人書畫、古董、戲服、頭麵,還有西洋的鍾表、留聲機、發油全都被砸了,就在他外麵的院子裏,那些人惡狠狠地瞪著他,逼著他用受傷的手劃著火柴,把那些家私全都燒掉,因為他們說那些都是他的老相好送他的東西,必須全都毀掉。

白色的煙霧升起,像是天上漂浮的雲彩從地上慢慢升騰起來。他麻木地念著那些人讓他說的話,宣布和過去的生活一刀兩斷。

顧綏看著新改的劇本,心中像是沉甸甸地被壓了塊石頭。

《長相思》劇本裏寫的不是誇張,相反,劇本裏所描繪的暴力和愚昧不及真實故事萬分之一。

在那個時代,同性戀沒有權利,也沒有能夠生存下去的機會。如果被發現了不止要遭受到其他人的白眼和厭惡,重則還會被拳腳相加,或者是被送入監獄,暗無天日地過接下來的一生。

也許那些打他的人都不是執法者,是沒有那些權利的,但是法不責眾,作惡的眾人拍拍屁股都散了,隻留下無言的廢墟和疲倦的心靈。

顧綏下午是拍的在街上被拉上去遊行的一場。

他的脖子上掛著大大的木牌,上麵的罪名讓他恍惚,好像不認識字了,隻看到‘流氓雞奸犯’幾個字,牌子最下麵的柳搖春三個字用紅色的朱筆打了一個大大的叉。

木牌是用鐵絲穿起來的,那根鐵絲細細地,看起來很普通,但當鐵絲懸著沉重的實木牌子往下墜的時候,那根細鐵絲便深深地勒進脖頸裏,嵌出一道長長的血痕,肉被擠到兩邊,像是硬生生要把脖子從後麵切斷。

他低著頭,腳步沉重,吃力地走著。

後脖頸上的疼痛隨著走路的頻率加重,每走一步都像是有刀子在割一樣。

烈日炎炎,陽光謠言得讓他無所遁形,他每每低下頭,又被嗬斥著‘抬起頭來!’,隻能局促又窘迫地對上周圍赤摞裸的目光。

“柳搖春,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名字。”

“嗬,哪裏正經得了?以前可是唱戲的呢,唱那種不要臉的戲的。”

“聽說還是一個他那個男的情人還是國民黨軍官,他是那個軍官養的兔子,呸……”

耳邊諷刺嘲弄的聲音刺耳地傳來,像是針紮,柳搖春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一步步麻木地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