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忐忑地回到自己的別院,見清荷蹲在青石階上幹嘔,似很難受的樣子。白芷上前問:“清荷,你怎麼了?”
清荷慌張地站起來,撥浪鼓似的搖頭:“無事,許是吃了些不幹不淨的東西,有些反胃。”
“我房間有些蜜餞,你拿去打打牙祭吧。”白芷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隨口說了說,便心事重重地回自己的閨房。跟在她身後的清荷觀她神色不定,關切地問:“小姐,我聽聞老爺讓夫人留守這宅子,帶二娘去京城。”
“你覺這事是好還是不好?”白芷反問。
清荷蹙眉認真地道:“對於夫人,我覺得好。可對於小姐,十分不好。小姐傾國傾城,蘇城這些凡夫俗子怎能相配?唯有高人一等的京城公子才能入小姐的眼。”
白芷心情甚是沉重地沉思:“可我已有了阿九……”
“……”清荷頓時結舌。
白芷捂嘴偷笑,臉上卻故作鎮定:“妾當蒲葦韌如絲,隻待君做磐石。清荷,以後莫想這些了。”
清荷點頭,嘴裏嘀咕著:“裴公子真是愚鈍,竟看不出小姐這等心思。”
白芷附和點頭:“這就是所謂的朽木不可雕也!”話一說出口,白芷竟自個兒愣了愣,腦海中盤旋著裴九罵她的話語。他稱她為朽木,是否也是這個意思?
隨即,她兀自失笑起來。她這胡思亂想的頑疾還未根治呢,該反思才是。
白芷在等柳氏來,可燈油燃盡,柳氏也未曾來過。白芷心憂,命清荷去瞧瞧,清荷還未跨出門,白淵的隨從急急忙忙跑來:“小姐,術兒少爺回來了?”
“啊?”已近子時,半夜才歸?這還是頭一遭,想必路途出了狀況。
白芷立馬撂下手中玩弄的女紅,隨著隨從去大廳見白術。
夢境裏,白芷與白術的關係不鹹不淡,交集甚少,自柳氏患瘟疫去世以後,他們說話的次數五指都能數得清。後來白府被滿門抄斬,慕屠蘇隻放過了兩個人,一個是她,另一個則是白術。
其中因由,她至今不知。她隻知,當年他喊南詔小公主為“姐”,滿臉洋溢著幸福。對她,他從未有過半分的熱情,可在最後滿門抄斬那刻,他卻求慕屠蘇,放她一條生路。
多可惡,南詔小公主霸占了她的摯愛,亦霸占了她的至親。
更可惡的是她自己,她盲目追愛,以致錯失了親情。
此生,她勢必保護母親,以及母親用生命疼愛的白術。
白芷趕到大堂之時,白術站在柳氏的麵前傻笑,柳氏則一會兒嗔怪,一會兒心疼地用帕子幫他擦手上的泥。二娘坐在一旁橫眉豎眼,氣得似乎七竅生煙。
白淵見白芷來了,擺出家長姿態道:“術兒回來途中遇到山寇,幸而馬車跑得快,逃過一劫,誰想險象環生,又遇見南詔敵軍,差點送了性命。”
白術帶著稚氣的語氣激昂地接話:“不過幸而一位穿鎧甲的哥哥拔刀相助,讓我幸免於難呢。”
“哪裏幸免於難了?瞧瞧,手掌都出血了,口子還那麼深。”柳氏小心翼翼地打開綁在白術傷口上止血的帕子。白芷一下子便注意到了這塊手帕,雖然白綢上有泥又有血漬,但那朵出自自己之手的紅色牡丹花她一眼便認了出來。這塊帕子前不久還出現在某人的手中。
救白術的那個穿鎧甲的哥哥該是慕屠蘇吧。他的腰好了?
“娘,這點傷不算什麼,術兒長大了,術兒是男子漢。”白術即使痛得齜牙咧嘴,也要保持微笑,不讓柳氏擔憂,柳氏欣慰地點頭。
一旁的二娘想必吐出幾口鮮血了,親生兒子不和她親……
一家子坐在大堂裏,聽著白術侃侃而談路上驚心動魄的事兒。因光輝王朝與南詔戰事在即,邊防地區混亂不堪,其中農民落草為寇之事最為嚴重,已出現多起商賈路途遭劫的案件了。白術稱自己幸運,正逢一支軍隊上前線與前方軍隊會合,碰巧得救,又稱慕屠蘇武藝了得,以一敵十,輕鬆應對。他還說自己將來也要從軍,做個真男人。
聊至深夜,二娘想帶白術一起睡,白術扭捏不去,非纏著要跟柳氏,二娘沮喪地被白淵帶走。柳氏命丫鬟燒水給白術洗澡,臨走之前,白術忽然折返,去拿扔在桌上的那塊髒帕子。
柳氏道:“這帕子又髒又有血漬,扔了吧。”
白術果斷搖頭:“不行,我答應鎧甲哥哥,得洗幹淨還給鎧甲哥哥,這是鎧甲哥哥心上人送給他的。”
她可不記得贈予過他手帕,這明明是她遺失丟棄的手帕而已。白芷忍不住在背後嘀咕:“小娃娃,心上人是什麼都不知道。”
白術聽見,極為嚴肅地轉頭看她,像教書先生一樣,咬文嚼字地說道:“心上人就是要一起過一生的人。”
“……”白芷愣了愣。
柳氏哭笑不得:“這是聽誰說的?”
“鎧甲哥哥告訴我的。”
白芷抖了抖嘴角,隻覺這事不靠譜。
白術回來以後,柳氏笑容多了,二娘臉臭了,白淵因職務交接之事,很少露臉,自然為二娘出頭的次數也少了。柳氏開心便是白芷開心,白芷整日去柳氏那兒陪白術玩,與孩童打交道極為簡單,不過數日,她便與白術熟稔起來。
白術會畫一手好畫,天賦極高,似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自然,隻局限於畫麵描述。他能把掃了一眼之物,細細描繪出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讓白芷不無讚歎。
在某個陰雨天氣裏,白術畫了一幅畫,是一幅少女煎藥圖,少女神情緊張,眉眼不定,似有偷偷摸摸之意。白芷覺得這少女好生眼熟,細看幾遍,發覺她竟是清荷!
“術兒,這畫中的少女可是清荷?”
白術小雞啄米地點頭。白芷蹙眉,這畫定不是白術臆想出來的,而是他根據他腦海裏的某個畫麵細細描繪出來的。近來,她身子骨硬朗,並未喝藥。那這藥又是給誰喝的?為何清荷要這般偷雞摸狗的樣子?
白芷問白術:“術兒,你這是何時看到的畫麵?”
“昨日。我見一姐姐躲在旮旯裏煎藥,便多看了幾眼,誰想這姐姐甚是有趣,煎好了藥倒了又煎,幾次把藥放在嘴邊看著藥湯發呆,看來這位姐姐很怕苦。”
“也許。”白芷心裏多了一層陰影。
那藥是什麼藥?又是要給誰喝?
關於清荷鬼鬼祟祟煎藥之時,白芷還來不及追查,便發生了一件讓白芷心情極為陰鬱之事。
秋蟬聽聞白芷從桐城回來,說是要給她送點補氣養顏的草藥來。那天白芷還特意早起,梳妝好等多日未見的秋蟬。秋蟬算得上白芷唯一的朋友,奈何嫁作他人婦,不似以前那般肆無忌憚。秋蟬每回下山賣藥材,總會來白府走一趟,順道給白芷帶一些有益於身體健康的補藥。白芷因名聲不好,自被慕屠蘇退婚以後,甚少出門,深居簡出,偶爾出門,也是上山去找秋蟬。
未料,將至晌午秋蟬才風風火火地走來,而且人也神神道道的,一見著白芷,便拉著白芷走至無人的地方,把頭靠在她的耳邊,小聲問道:“誰的?”
“嗯?”白芷不甚理解。
秋蟬摸著白芷的肚子,伸出兩根手指,詢問地看著白芷。
白芷依舊不懂:“你到底想說什麼?”
秋蟬覺得這話難以啟齒,盡量婉轉地問:“你在桐城與誰睡在一張床上?”
白芷一怔,記憶流轉,想及與慕屠蘇在床上那些讓人麵紅耳赤的畫麵,臉又不爭氣地紅了一次。秋蟬見白芷臉紅,欲說還休的樣子,暗叫糟糕。秋蟬深吸一口氣,用力握住白芷的手,似給予她鼓勵:“芷兒,是誰?”
白芷略顯不自在:“慕屠蘇……”後知後覺,她似乎未曾與任何人說過此事,忙問,“你怎知這事?”
“今兒我下山賣藥,在裏屋與藥店老板談妥價錢出來,遇見剛買好藥的清荷,聽老板說她是買安胎藥……”
白芷驚愕。清荷這幾日熬的藥竟然是安胎藥?
秋蟬見白芷臉色刷白,顯然是受了驚嚇。秋蟬歎息:“你也知道你在蘇城的名聲,雖然我塞了點銀子給藥店老板堵上他的嘴,可紙包不住火,這事要是在蘇城傳開了,你可就臭名昭著了,後果更為嚴重。我看你還是趁現在跟孩子他爹商量商量,讓他及早把你娶進門。”
白芷隻覺腦袋疼,這等開放之事,怎會發生在她身邊之人身上?清荷的安胎藥,是給自己用還是幫人買的?她如今隻想知道這事。
秋蟬見白芷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甚是憐惜,怒氣衝冠地怒罵:“慕屠蘇難不成想吃完抹嘴走人?豈有此理,我非要宰了他!”
若是以前,白芷指定要和秋蟬打趣,把這誤會盡量玩笑化。可現在,白芷已無心思,隻迫切地想知道清荷買的安胎藥是給她自己喝還是為別人而買。
白芷隻好先敷衍打發秋蟬:“我並未有孕,這事有誤會,隻是如今不能詳說。秋蟬,今兒不能招待你了,改日我登門拜訪你。”
秋蟬哪信白芷:“你深知我急性子,不告訴我,我憋得慌啊。”
白芷不理會秋蟬哇哇叫,硬生生把她趕走了。待秋蟬無奈離去後,白芷便去找清荷,首先要找的地方,便是白術那幅畫中的地方。
清荷果真在那裏熬藥。隻是此時的她,不再是畫中那忐忑焦心的不安神情,而是不經意間流露出讓白芷感覺似曾相識的溫柔,而這溫柔是柳氏看她和白術時才有的。
慈母之愛。
白芷大驚,這叫她如何冷靜!她當即腦子發熱,大步朝清荷走去,推倒正熬著的藥,臉帶怒氣地質問她:“我想你務必給我一個解釋。”
清荷渾身發抖地跪在地上,低頭認錯:“小姐,對不起。”
“你不該向我道歉,而是給你自己道歉!你怎對自己這樣不負責?!”白芷忍著脾氣,一字一句說道。
清荷依舊跪著不動。
“怎麼?想沉默以待?”
清荷搖頭,抬著頭,淚眼婆娑地看著白芷:“我自願的,我不後悔。”
白芷一耳光摑過去,盛怒道:“再說一遍!”
清荷仰著紅腫的臉,依舊堅定地道:“清荷愛他,把自己給他,從不後悔。清荷悔的是,曾想打胎,幸而及時回頭。”她眼神中的堅定,讓白芷好一陣恍惚。這雙絕望又堅定的眸子白芷似曾相識。
夢裏她初嫁慕屠蘇,慕屠蘇隻挑了喜帕,連看她一眼都嫌多,徑自離去。洞房花燭之夜,她獨守空房。她對鏡梳妝,也是那樣的絕望又堅定的眸子,暗自發誓:一定要讓慕屠蘇愛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