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柯還是山野藥農,秋蟬還是藥農婦人,唯有他們的藥,價格漲了且供不應求。
平安度過瘟疫期,且柳氏還健在,白芷那些日子別提多開心。隻是因白淵斷了銀兩,生活開始拮據起來。一日晚間,白芷本想著法子發家致富,柳氏卻提議:“我們去京城找你爹吧。”
白芷怔了怔,心有不快。她覺得沒爹的日子十分舒坦,情願待在蘇城也不願上京。白術在一旁靠在柳氏身邊:“娘在哪兒,術兒便在哪兒。”
白芷道:“我多封書信上京,爹未寄回一封,擺明不要我們仨了,去了又有何用?”
“定是瘟疫作祟,信該是未送到京城。”
白芷方想辯駁,紅翹急急忙忙跑進來:“夫人、小姐,大事不好了,後院著火了。”
白芷與柳氏皆跳了起來,火速趕往後院。後院火勢之大,已超出白芷的想象,黑煙直躥向雲霄,成傘狀,高而大,極為壯觀。
白府上下加起來也不過十個人,這點人力根本不能澆滅這熊熊大火。這火若還不熄滅,將會蔓延整個白府,那麼整個家都會被燒毀了。白芷衝出白府朝府衙跑去,狂敲鼓。鄭子成被吵醒,白芷說明來意,鄭子成立即派人去白府救火。鄭子成是個雷厲風行的男人,也許是從軍十年的緣故,他像是指揮士兵一般井然有序地指揮著,自個兒也加入救火的行列中。白術站在火邊大哭大喊引起了白芷的注意,她還未靠近白術,這時紅翹急忙告訴她:“小姐,夫人還在火裏沒出來。”
“什麼?!”白芷驚了驚。白芷毫不猶豫,想衝進去,被鄭子成拉住了,他道:“我去救。”他朝身上淋了一桶水,果斷地衝了進去。
白芷在那刻恍惚了一下……
火並未有熄滅的趨勢,但也不再蔓延,隻是一直在燒,白芷的心也一直在燒。她多希望從火中出現人影,可是沒有,一直沒有。
紅翹一邊自責一邊哭:“都怪我不好,沒看著夫人。”
白術哭著拉著白芷的衣角:“娘會有事嗎?”
“不會,術兒放心。”白芷安慰之時,聲音在顫抖。她死死地望著那熊熊烈火,一直盼著黑影的出現。
終於,出來了,鄭子成抱著柳氏出來了。當他把柳氏送到白芷麵前那刻,白芷嚇到了。柳氏臉上燒傷,腿上也有。鄭子成亦好不到那兒去,他胳膊上有一塊墨黑的地方,隱隱還能聞到肉燒焦的味道。
白術邊哭邊推柳氏,希望她快些醒來。白芷則關心地問鄭子成:“鄭大人,你沒事吧?”
“我沒事。當時我進去,看見白夫人手裏抱著這個……”鄭子成把手裏抓著的包袱遞給白芷,接著道,“想來白夫人是為了拿這個。”
這包袱隻是隨意地包了一下,應該是緊急之下隨意包住。後院一直是擱置不用的東西的倉庫,幾乎無人出入,除了柳氏。但放不用的東西去後院再正常不過了。
當白芷打開那包袱,裏麵有三個牌位,一個叫鄭長明,一個是鄭呂氏,還有一個是……鄭子成。白芷一怔,抬眼看向鄭子成,他也滿臉的錯愕。
牌位一塵不染,顯然常常被打理擦拭。柳氏不顧生命去拿牌位,那必定是對她極為重要的東西。隻是這同名同姓的牌位是湊巧還是另有乾坤?
白芷還未來得及證實,鄭子成卻哭了,一滴滴淚水落在地上,在紅豔的大火下,顯得觸目驚心,灼熱得顫抖。
他嚷了一聲:“阿薑。”
阿薑是柳氏的乳名,白芷也未曾聽見父親白淵這般喚過母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氏在此時睜開眼,迷茫又虛弱地耷拉著眼簾,眼角滑著淚水,極小極小地嘟囔了一句誰也聽不見,隻有最近的白芷能聽得見的話:“成哥。”
白芷震驚得渾身僵硬。
白芷從鄭子成的口中得到了她並不願意承認的往事。鄭子成和柳氏的故事略顯老土,卻又在情理之中。鄭子成家貧,從小背井離鄉,來到邊疆地區最為繁華的桐城,憑借著一股老實勁兒,做了柳宅的家丁。順理成章,他愛上了美麗的柳家小姐柳氏。可他也有自知之明,深知柳氏隻可遠觀不可褻玩。深居簡出的柳氏自然也不會注意家中普普通通的家丁。
直到柳氏偶然掉入家中的觀魚池裏,被路過的鄭子成相救,彼此打了照麵。自那以後,也不知為何,兩人漸漸惺惺相惜。柳氏教他識字,他則說些外頭有趣的見聞,每每總會讓柳氏笑得合不攏嘴。
如此安然度過一年的時光,柳老爺在外談一筆生意時被山賊殺害,柳氏的哥哥接班,鄭子成便也跟著柳氏的哥哥跑來跑去。同年冬天,鄭子成的爹娘從老家來桐城投靠鄭子成,柳氏的哥哥把他父母一並安排到府上。柳氏愛屋及烏,待兩位老人極好。
紙包不住火,柳氏與鄭子成之事被柳氏的哥哥發現,柳氏的哥哥惱羞成怒,趕走鄭子成。鄭子成拚死求成全,興許是被鄭子成弄煩了,柳氏的哥哥便隨口說了一句,聘禮要三百兩,才把小妹嫁給他。鄭子成與他雙親便為了籌集這三百兩回家鄉賣地賣房。誰想這般巧合,國家強製征兵,家中有男兒必須上陣。鄭子成便被強行拖進戰場十餘年,見不著父母,更不能去履行當初的承諾,帶著三百兩的聘禮去娶柳氏。
他們便這樣錯過了,明明那麼相愛。
鄭子成一生再未有過任何女人,即使衣錦還鄉,他也不曾想過再娶。他找過柳氏,得知她已嫁他人,便斷了念頭,不想再幹擾她平靜的生活。在蘇城偶遇柳氏,避免她尷尬,他便佯裝不相識。麵上表現出不相識,其實他心裏卻痛得難過,那樣愛過的人兒,哪能控製得住?
白芷聽完了他們的往事,低頭不發表意見,心裏苦苦的。她以為愛的人不愛她是最為可悲之事,原來,相愛之人不能在一起才極為可悲。隻是,有一點白芷覺得甚是迷惑,為何柳氏並未等鄭子成一兩年?而是鄭子成剛上戰場一個月以後,她便急急嫁給白淵?白淵知不知道柳氏有過這般過去?白芷想問鄭子成,可又發覺,問也白問,這事鄭子成又怎麼知道?
白芷命人為鄭子成處理傷口,鄭子成離開之時,已過三更。白芷不放心柳氏,並無睡意,索性守在柳氏的床旁挨過了一個晚上。
天明之時,丫鬟進屋叫醒白芷,白芷起身想洗個臉,發覺躺在床上的柳氏也睜開了眼。白芷連忙站起來,問道:“娘,哪裏還疼?”
柳氏皺了皺眉,搖頭虛弱地道:“沒事,就是臉有些疼。”柳氏欲把手伸向自己疼痛的臉,白芷急忙製止:“娘,莫要亂動。”
柳氏卻執意要碰。白芷沒法,隻好斟酌詞彙地道:“娘,那裏有傷,別動。”
“銅鏡拿過來。”
白芷不動。
柳氏不笨,領會了她的意思。她的臉受傷了,且極為嚴重。柳氏默不作聲,輕輕閉上了眼:“也罷。”容貌對於柳氏而言,早已無關緊要。白芷見柳氏如此,斟酌著說:“娘,你和鄭大人的事,鄭大人告訴我了。”
柳氏原本緊閉的眸子驟然睜開,猛地看向白芷,白芷一驚,身子竟縮了縮,方才她娘的眼神煞是恐怖。柳氏問道:“你知道了何事?”
“小女人與癡心漢的感人愛情唄。”白芷故作輕鬆地闡述著,說時,拿眼看了看柳氏的神情。柳氏銳利的眸子此時黯淡了下來,偶現著神傷。白芷自知該閉嘴了。
誰想,柳氏自個兒說道:“芷兒,你可能不理解我為何事事聽從你爹,即使遭到不公,我亦咬牙忍著。隻因我自覺對不起你爹,欠你爹太多。當初聽聞成哥戰死沙場,我……”柳氏的聲音戛然而止,哽在喉嚨的話,也吞了回去,她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