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梁大人啊……
傅攸寧聽出是梁錦棠的聲音,便悄悄又卸了身上繃著的力,宛如癱瘓般顧自躺回原樣。
雖說平日裏並無熟絡的交情,但一聽出聲音是他,她莫名地就定下心來,仿佛隻要是這個人在,就不會有危險。
那老人家持續幸災樂禍地絮叨著:“老夫依稀記得,兩年前也有一位姑娘被您在演武場的擂台上一掌拍飛,當時也是老夫給診治包紮的……喲,怎麼又是她?這得多大的仇啊……”
沒錯,又是我,我也急欲探知這是怎樣的孽債。
此刻的傅攸寧內心並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她不過小小一介繡衣衛總旗,兩年內被堂堂光祿羽林中郎將當眾拍飛兩次,還真是……不枉此生。
那可是梁錦棠。
那可是威震帝京的光祿羽林中郎將梁錦棠。
那可是讓許多江湖少俠铩羽而歸的梁錦棠。
那可是當年在河西戰場上,打得鄰國宿敵成羌一見“梁”字旗就腿抖的少年名將梁!錦!棠!啊!
傅攸寧,你真了不起,壯哉。
“褚鶴懷,你廢話真多。看、病!”
許是人在目力盡失時,聽力倒會出奇敏銳。傅攸寧意外地聽出,此刻梁錦棠偏冷的嗓音裏竟微有些咬牙切齒的惱意。
老大夫笑嗬嗬地搭上了她的腕脈,嘴上卻仍沒閑:“三爺莫急嗬……讓老夫瞧瞧這是怎麼了。”
“我、沒、急。”
傅攸寧很想提醒老大夫別再吱聲了,畢竟梁錦棠在光祿府的名聲,向來是“麵冷、嘴毒、手狠……脾氣壞”。不過,想到此刻自個兒也不過是個有求於人的,她決定還是繼續維持昏迷不醒的場麵為好。
“是是是,三爺漏夜急奔二十裏,將老夫從大宅一路拖過來,這並不叫急,”老大夫倒像是一點都不怕,又絮叨幾句後,忽然還話鋒一轉,“不過,三爺穿這身銀白袍子倒很是豐神俊秀,平日裏做啥總穿官袍?”
傅攸寧腦中應聲浮現平日裏梁錦棠的裝束。
想想還真是,這兩年來仿佛從未在光祿府以外的地方遇見過他,是以印象中他除了光祿羽林中郎將的官袍,便是那副金燦燦亮瞎眼的盔甲。
坊間說書先生每每講起梁錦棠少年時在河西軍中的傳奇,總說那是“白甲銀槍的凜凜戰將”,聽得多了自難免叫人神往,她真遺憾從未見過他官袍與金甲之外的裝束。
方才靠得那樣近,卻沒機會瞧清他著銀白常服的模樣,真好奇那究竟是有多豐神俊秀啊。
老大夫約莫是被瞪了,好半晌沒再說話,偶爾一兩聲燭花爆開的輕響便格外清晰。
驀地,老大夫忽然又咦了一聲:“這並非受傷……是,中毒啊。”
“既是中毒,你還在笑個什麼鬼?還不去開方子?”那冷冷的嘲諷裏帶著不耐。
“三爺莫急啊,”老大夫卻幹脆哈哈笑出聲,“這就去,這就去。”
“我、沒、急。”
老大夫並不搭理他的辯解,隻順手在傅攸寧的幾個穴位上紮了針,便熟門熟路地拖著腳步又出去了。
待那腳步聲漸遠,燭花嗶剝,一室沉靜。
不知過了多久,傅攸寧在黑暗中聽得梁錦棠自語般輕聲道——
“原來是中毒,就說我沒使力吧。”
“一掌拍過去就飛起來,兩次!”
“……傅攸寧,其實,你的原形是風箏吧?”
傅攸寧終於忍無可忍,仰麵躺著來不及變換姿勢,又一口血噴了出來。
這回是當真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