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科華南路下穿隧道。
全市最長下穿隧道,從市中心一直通往南延線,全程將近三公裏。
早上十點左右,來往車輛並不密集,一切井然有序。
一輛路虎攬勝加長版的越野車,正常行駛在隧道之中。
邊紹山手中還握著一份《華西都市報》,裹成了卷握於手心,興許是車內製熱暖氣開得過旺,惹了他一掌心的汗。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全神貫注地聽著,邊紹山的手指打著節拍敲在扶手上,眼神直直地望著前方。
他鬢角的發禿得微凹進去不少,額角皺紋有了不少溝壑,腰間皮帶捆得緊,勒出凸出的腹部,呼吸有些憋悶。
但絲毫不影響他跟著車載音響裏《空城計》的唱詞以氣托聲,字正腔圓,一陣哼哼。
這普通話分明是說得上好的。
邊紹山哼得忘詞兒了,前座開車的司機見他不吭聲,有點緊張,也不敢多問,認真地開車,隨即又聽後座上悠悠傳來一句:“旌旗招展空翻影……影……請上城來聽我撫琴!”
旁邊過了一輛邁巴赫S,迅速從他這輛龐大的路虎旁飛馳而過,似車身都要擦了上來。
出身汽車集團,對路上各色車輛品牌與牌照都十分敏感的他,忍不住朝前方那輛邁巴赫S多看了兩眼。
他往後一靠,粗黑帶了不少白發的發茬,輕輕摩擦著真皮座椅的頭枕,語氣帶著些不耐:“前頭那個S,追得上不?看一下後座坐的哪個?那麼囂張!”
那司機說話聲兒都帶著顫音,腳下油門不敢踩得太重:“老,老板,已經最快了,追不上……”
“別個都敢超速,就你不敢,出息!”
罵罵咧咧完,邊紹山出了氣,心想自己也不是年輕人了,懶得去趁著一時之快反傷著自己。
他“嘿”了一聲,似是撒氣又像逗樂,靠回座椅上,粗大的指節往窗上一敲一敲的,拿起車上的茶水杯揭了蓋,清了清嗓,心中暗罵這隧道怎麼還沒跑完,繼續念唱。
“國號蜀漢年號章武,駕坐成都城……”
那句“成都城”才剛落了尾音,隧道前邊出現光亮,看著是沒多遠就到頭了。
邊紹山正想開口繼續唱,突然覺察背後一陣異動,脖頸上一痛,身後伸出一隻有力的胳膊猛地勒住他的脖頸,狠命往後拖。
他嘴裏發出悶哼嗚咽聲,一陣撲騰。
前麵開車的司機眼睜睜從後視鏡看到,後備箱冒出來一個陌生男人,戴著黑口罩,手上沒有凶器,隻是忽然把他家大老板的要害給勒住了。
司機不敢開口,也聽不清邊紹山胡亂之間喊了些什麼,正急得冷汗涔涔,就見到之前超了他們車的那輛邁巴赫S。
那輛車打著應急燈,停靠在了前方車道的右邊,而路邊上早早地就放了交通緊急信號燈,還放了安全錐桶。
這一切在早間的隧道裏,像是發生了安全隱患事故,車輛需要緊急停靠罷了,並沒什麼毛病。
邊紹山心知這一切早有預謀,不再掙紮了,鼻尖粗喘著氣,胸脯一起一伏,聽著耳邊傳來人聲:“停車!靠在前麵那輛車後麵!”
司機慌不擇路,也沒法兒聽邊紹山說話了,隻得按照指令打了應急燈靠過去,把車穩穩停在後麵。
那人又十分鎮定地命令那司機:“趴在方向盤上,五分鍾,別回頭。回去告訴弘大的人,今早的會議延遲到下午五點左右,我們會派人聯係您來接邊老板。”
邊紹山一驚,連他馬上趕著去天府新區參加弘大的會議都知道?
下一秒,他隻覺脖頸間鈍痛,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最後一眼是被幾個牛高馬大的男人拖著下了車,以及隧道裏的漆黑。
前麵那輛邁巴赫S閃爍的車燈,像暗夜裏吐著紅信的毒蛇,隨時都要將那一抹光亮覆上自己的瞳膜。
……
醒來已是在一處沒開燈的黑屋裏,邊紹山環視一圈,發現是某個五星酒店的套房,有茶幾有沙發,窗簾上都帶著流蘇綴結。
電視關著,旁邊兒還有一處麻將桌,上麵蓋了綾羅布緞,鑲著金絲滾邊。
麻將桌邊站著兩個男人,他點了點人頭,屋內差不多也就四五個人。
他正被伺候得好好兒的,坐在單人沙發上,麵前茶幾上還擺著果盤,對麵沙發上的坐著一個高大的男人,煙霧繚繞,暗處看不清眉目。
等煙霧散了一些,邊紹山眯起眼來,額間的溝壑更深一分,這才看清楚那凜冽的眉目,深潭一般的眼底,和黑暗裏輕輕滾動的喉結。
是應與將。
他暗中在手裏調查過無數次,證件照都翻來覆去見了好幾麵,在玉芝蘭也見過的眉眼,不會有錯。
明明是業界同行,還是生意上的戰略夥伴,那晚宴請除了自己逼了酒以外,沒多招惹,怎麼還得罪到這麼一尊佛?
應與將抬起頭來,一股子淩厲的戾氣似狼虎撲麵而來,眼中帶著說不清的意味,攝得邊紹山一驚,險些半個身子軟在了沙發上。
邊紹山緊盯著他,等他說話,直到應與將長舒一口氣,把手裏的煙掐了,火星似淬過刀鋒,滅在了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