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用人才也不一定拘泥於個人品德。為人忠厚固然重要,但是萬事不能求全。而且這個朱光弼並沒有什麼身世背景,他是憑著自己的軍功一步步提上來的。回紇之戰有一段時間後方供應糧草不足,軍心不穩,其實,朱光弼這麼做無可厚非……而且,皇帝你想一想,權禹王統軍多年,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他隻是裝做不知道,睜隻眼閉隻眼。然後再回京治了朱光弼的罪,顯示自己治軍嚴明。這是權禹王狡猾的地方,當然也算是一種統帥軍隊的謀略。”
顓福怔怔地聽著,然後他低下了頭,半天才小聲地說:“母後,我的母妃是個怎樣的人呢……”
我的心猛地被撞了一下。我吃驚地看向顓福,心中慌亂無比,不知道顓福突然這個問題出於何意,不知道我該怎麼回答他。
顓福繼續喃喃地說:“為什麼從來沒有人提起她,宮人們看到十五弟時都會談論他的母親。兒臣聽說母妃在兒臣出生時就去世了……沒有人記得她惦念她,她是不是很默默無聞,是不是很普通的一個女人……很愚笨的,不聰慧的,否則兒臣為什麼也……”
我聽出了顓福話語中濃濃的自卑,有些為他悲傷,然而又隱隱鬆了一口氣。我伸出手為顓福整理好領子,又平了平他肩上的褶皺,輕聲說:“你的母妃……她是個美麗的女人,又很聰明,她很受先帝的寵愛,曾經寵冠後宮。隻是,她紅顏薄命而已……”
“母後,為什麼您什麼都了然於胸,兒臣那麼仰慕您,哪怕隻有您十分之一的聰慧……”
我笑了笑,“傻孩子。你不是每天都讀書到深夜嗎?母後相信你一定會成為一位好皇帝。”
顓福認真地點了點頭。
看著顓福無比信任的眼神,我的心一陣刺痛。這本應該是一個安逸的冬日午後,然而我表麵寧靜的神情下卻心神不定,因為我知道,我在對眼前這個孩子說謊……
朱光弼穿著將軍的盔甲對我抱拳說:“多謝皇太後的提拔,臣一定盡心盡力,也隻有打贏這場仗才對得起皇太後的知遇之恩。如不凱旋誓不還。”
“有朱將軍這句話哀家就放心了。”然後我轉過頭吩咐顓福說:“皇帝。”
顓福從大紅布托盤上端出酒杯遞給朱光弼,自己也拿了一杯敬他,“祝將軍旗開得勝,凱旋而歸,朕準備好酒宴為你慶功。”
朱光弼仰頭一飲而盡,然後將酒杯甩到地上毅然地轉身,對眾將士揮手命令道:“起兵,出發!”
在朱光弼起程後,為了表示將與前線作戰的士兵同甘共苦,我主動齋戒一個月,宮中也開始禁華服和腥葷。
顓福問我:“母後,為什麼每次監軍朝廷都要派宦官來擔任?”
“這是大胤的開國皇帝太宗製定的規矩。”我微微笑了,說,“可能是他覺得宦官比較可以信任吧。”
看見顓福露出不解的神情,我繼續解釋道:“其實這樣想也未嚐沒有道理。因為宦官最多隻是貪圖錦衣玉食罷了。皇帝從來就不吝嗇財物,最怕的隻是——篡權。而對宦官完全不用擔心這一點,因為他們沒有後代,權力的無法延續就意味著喪失,這樣的權力是毫無意義的,宦官們自己也深知這一點。所以,一個宦官無論多麼貪婪,但他是不太可能篡奪皇權的。同時,這也是曆代皇帝廣納後妃、重視男嗣的原因,是為了讓皇權永不衰竭、生生不息地延續下去……”
“可是兒臣認為那是因為他們孤獨,他們沒有真正地去愛過,所以才找那麼多女人來填補自己空虛的生命……”
我是第一次聽過這樣的說法。我回頭看顓福,微微一笑,“也許吧。皇帝的心情隻有皇帝才能了解。隻是‘愛’這個字對皇帝來說太沉重,它所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就如……”
就如先帝執迷對我娘的感情……我沒有接著說下去。我起身,對顓福說:“皇帝,哀家要沐浴更衣為戰場上的戰士祈福,你回書房繼續研習學問吧。”
顓福點了點頭,正要離開,又突然回頭問:“母後,這幾日怎麼沒見玳君?”
我頓了一下,然後回答:“哀家已經叫她回府了。”
顓福“哦”了一下,也沒有深問,似乎也沒怎麼在意,便轉身離去了。
三個月後,在對戰事的關心掛念中我收到了監軍從前線寄來的一封信。
我匆匆展開信,看著看著不禁臉色大變。
善善注意到了,問:“小小姐,出了什麼事?”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說:“監軍說朱光弼在前線不積極應戰,並且……並且和權禹王暗中有所來往,恐怕……”
“啊?竟有這樣的事?!監軍可有確切的證據?但想一想這朱光弼以前就是權禹親王的手下大將,監軍這樣說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小小姐,您打算怎麼辦?”善善慌亂地說。
我咬了咬嘴唇,沉默了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遂起身吩咐菟絲說:“快,去把鏡明召來。”然後我立刻走到書案旁,執起筆在明黃色的聖旨上飛快地寫些什麼。
鏡明很快就到了,我語氣有些急促地對他說:“鏡明,我現在就命你為監軍,立刻起身去前線,把以前的監軍換下來。哀家要治他的罪,他犯了誣蔑朝中大將的大罪!聽著,要在軍營中將他就地斬首!還有,你是我在宮中最器重的內官,這次派你去除了是表示我對朱光弼的信任,還有另外的目的你知道嗎……”
鏡明躬身回道:“奴才知道皇太後的意思。皇太後可是讓奴才在暗中調查事情的真相?”
我點了點頭,“鏡明你果然聰明。”這時我的聖旨也寫好了,我將它交給鏡明說:“這是我任命你為監軍的文書,上麵還寫了我對監軍就地斬首的旨意。”
鏡明小心地接過收好,正要退下,我又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說:“等等。”
我又走到文案邊,抽出一張信箋抬筆寫了起來。
我眉頭緊皺,思索著措詞,寫寫停停,花了好半一會兒才寫完。我長舒了一口氣,將它折好封上,鄭重其事地交給鏡明囑咐道:“這封信要親手交給朱光弼,記住。”
鏡明意識到這封信的重要性,用力地點了點頭。
鏡明領旨走後,一臉憂慮的善善禁不住問我:“小小姐,您怎麼就知道是監軍在撒謊呢?”
“我不知道”我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但是,即便真的是朱光弼要謀反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短時間內你還能想出更好的人選嗎?再說,戰前易帥也是兵家的大忌。我隻能告訴自己相信他,這也是迫不得已啊。況且,如果沒有這樣的事,我們輕信監軍,也許反而會弄假成真,適得其反,那才是最糟糕的……”
善善沉重地點了點頭,“也難為小小姐能這樣的沉著冷靜應對了。對了,小小姐您剛剛給朱光弼寫了什麼?”
我有些凝重地說:“這封信……如果監軍所言是真,那麼它將成為改變朱光弼心意、扭轉局麵的關鍵;如果監軍所言為假,倒也沒什麼害處。隻是對皇帝,我實在再不能顧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