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28章番外——顓福(3)(2 / 3)

可是當這位婦人離去時,附近許多老老少少的乞討者都蜂湧上來,拿著期盼的眼神盯著我,口中不停說著大爺行行好的話。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我們身上的錢剛才已經散盡,沒有一點了。

明哲示意我趕快上車,而我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因為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臉麵離開。

他們麵色蠟黃,發絲淩亂,眼角渾濁,他們穿的衣服是那麼破敗,鞋子有些已經露出洞來,這就是我的子民嗎?而我生活在宮裏,每日錦衣玉食。

我到底犯下了怎樣的罪過啊。

正在我們進退兩難的時候,另一輛馬車在旁邊停了下來。

那輛精致馬車的門被打開了,車夫緊忙拿著階凳放好,從車上緩緩走下了一名穿著同樣精致的婦人。

她穿著上好的貂毛披風,頭戴貂毛頂子,目不斜視地從我身邊走過。

她很瘦削,眼窩有些凹陷,臉色也有些發黃,看起來並不很精神,似乎疾病纏身的樣子。她身後跟著兩名拿著紅布端盤的仆人,那婦人站定看了一眼人群,然後又轉過身去,從暖手筒中緩緩伸出一隻手,掀開了其中一個盤子上的紅布。

那盤子上整體地擺放著一排排銀錠,在這陰天寒風中散發出微微的光。

“都過來領錢吧。”

那婦人說話聲音很輕,卻足以使那群乞討者一下子圍到她的身邊。

“別擠,等著我家少奶奶發!再擠就不給發了!”站在前麵的男仆攔著擁擠的人群粗聲喊到。

那婦人抓著銀錠將它們一個個拋向人群。

人群瘋狂地擠著搶著。

那婦人麵露淡淡的笑容,絲毫沒有因這筆不小財富的散失而心疼的樣子。

很快一個盤子的銀兩散盡,她再次將手緩緩地伸向另一個盤子。

我和明哲對視了一眼,我有些欣慰。雖然屢屢聽說官員顯貴們欺壓百姓,但可見也有善良的人。她看起來身體不好,也許是在做布施祈福。

後來我和明哲打算上車回宮,卻就在這時聽見身後一聲響亮的抽打聲,然後伴隨著人群中的一聲尖叫。

我回過頭去,眼前的一幕卻是我想象不到的。

那位婦人手中高舉著鞭子,揮向人群一下下抽打著。

她變得麵目猙獰,口中恨很地念著說:“你們這群卑賤的人!看你們下賤的樣子!看你們那肮髒的模樣!真讓我惡心!真惡心!”

我大驚失色,她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我急忙下車,她還在那揮著鞭子不停地說:“打死你們,打死你們!”。

我伸手抓住了她鞭子的首端,喊道:“你這是幹什麼?!”

她一下子抽回鞭來,鞭子的尾端甩過了我的臉頰,頓時覺得臉上被刀劃過一般火辣辣的疼。

她的眼神中還有著未消散的憤怒與厭惡,而誰也不知道這憤怒與厭惡到底是從何而來。

她輕蔑地看了我一眼,冷笑道,“這與你何幹?他們收了我的錢,你問問他們挨打是不是他們自願的?不願意,不願意那就別收我的錢!”

她說的話沒有任何道理,我聽後簡直氣憤極了,辯駁道:“不管什麼理由,你這樣傷人就是不對的!我大胤法文上寫明,殺人著死,傷人者將受刑罰。”

她聽後大笑起來,“刑罰?誰敢罰我?別說這些賤民們妄想,即便像你這樣穿得像模像樣的,我照打不誤,我就不信在這京城中有人敢治我的罪!”

說完她已高高地舉起了鞭子,說著:“即便治了罪也好,幹脆我殺了你,再處死我,豈不是解脫!”

我站著一動不動,後麵的明哲著急的喚了一聲:“皇……不,福子!”他快步擋在我前麵,低聲暗示說:“在外別闖禍。”因為我出宮裝扮的是明哲仆人的樣子,“福子”是我們事前商量好對我的稱呼,明哲說別在外麵闖禍是怕在宮外我們勢力單薄發生意外。

“福子?”那個婦人突然就停了手,看向我。

她直直地盯著我,而我沒有一絲畏懼地迎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神裏充滿疑慮,她鎖著眉。我們相視良久,漸漸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神色也柔和起來,甚至目光閃爍,眼睛裏泛出了淚光。

她手裏的鞭子一下子掉在地上。

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想要一把抓住我般。那手竟然瘦削如同枯枝。

“顓福!”我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一字不差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瘋也似地回到宮中。去我從未去過的角落,冷宮,那裏有我的母親……

那裏的姑姑並不認識我,我的身上還穿著仆人的衣服。她身材壯實,長得滿臉橫肉,攔在我麵前語氣惡劣地說:“哎哎,你們誰啊,膽敢闖入冷宮,是不是不要命了?!”

想到就是眼前這個蠻橫的女人囚禁著母親數年,折磨著她欺辱著她,我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我一下子抓住她的衣領,以我從未有過的粗魯,對她嘶吼道:“帶朕去見朕的母親!”

“皇,皇上?”她一哆嗦,就要伏地下跪,我把她提起來向前走,“帶朕去見她!”我大聲地喊道。

那姑姑被迫戰戰兢兢地走在前麵,“這,這,皇上,這……”她停在了一間房前就再也不敢挪步了。

我的母親就住在這嗎?我一直以為已經逝去的母親實際上還活著是嗎?她長得像我小心翼翼保存在枕邊的畫中人嗎?

我輕輕地推開了門。

一股黴味撲麵而來,室內雜亂無章,遍布著打碎撕爛的東西。

我從未看過如此肮髒的景象,然後我看見了一個女人散亂著頭發蹲在凳子上,她摘著自己灰土土的頭發,似乎在抓虱子然後放在嘴裏,她的手指縫黑黑的,衣服已經辨不出當初的顏色,那樣子甚至比不上宮外的乞討者。

這就是我的母親嗎?

她在這裏,而我一直在哪裏?

我撲通地一下子跪在門口,以頭觸地,淚如雨下。

當我帶著一腔憤怒衝到佛堂時,她仿佛已經提前知道了一切,她簡短的承認,沒有絲毫的掩飾,也沒有給我一點解釋。

她的淡然她的沉默讓我不隻是憤怒,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卻鈍傷我心的沉痛。

我寧願她說點什麼,說她不是故意,說她是迫不得已……那樣我也許可以寬慰我自己,說“那不是母後的錯。”

我捉著她的肩膀,大聲地喊:“解釋!您給兒臣一個解釋!為什麼要那麼害人,把朕的母後逼瘋,把朕的姐姐嫁給一個傻子!您真的如她們所說這麼蛇蠍心腸嗎!”

她卻不敢直視我的眼睛,這默認了她的愧疚與罪過,“皇帝,隨你怎麼處置吧。”

處置?我怎麼處置?對於眼前這個撫養了我十多年的女人,對於這個我默默愛戀的女人,對於這個虐害我生母和姐姐的女人,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淚水從我的臉頰流了下來,“啊——”我大喊著放開她,瘋也似的離去。

我將母親安置在壽安宮,那本來就該是皇帝母親的居所。

母親已經瘋瘋癲癲誰也認不得了,隻是偶爾她會辨得龍袍,把我當成父皇,時而聲淚俱下抱著我的腿訴說她是被冤枉的,是被“那個小女孩”陷害的,時而又變得凶神惡煞,撓著我的臉,嘶吼著“皇上您為什麼不信任我”的怨言。

我的臉被抓出一道道血口,我直直地豎在那裏沒有一絲躲閃,看著母親的樣子,幾次掉下淚來。這是我虧欠母親的,這麼多年在她受苦的時候,我不僅沒在她麵前服侍,反而認了殘害她的仇人為母,甚至還對那個女人動了情,我是多麼的不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