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54章番外——尤妃(1)(1 / 3)

當十四歲的顓晟與其他兄弟皇子一同跪在清正殿上,聽到父皇將西域進獻的那匹焉耆寶馬賞賜給六皇子時,他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他見到那匹馬的第一眼就相中了它,他覺得它應該和他是有緣分的,如果騎著它去行獵一定會如虎添翼,打出更多的獵物。這個月皇子旬考杜師父對他的評價最高,他以為父皇會以此為獎勵賞給他,況且單論騎馬這點顓宿是比不上他的。

但是顓晟什麼也沒有表露,他強壓下心中的失望,中規中矩地向父皇回話,間或還有幾句父子間的談笑風生。

等父皇叫他們兄弟幾個退下,又向幾位兄長和顓宿互相告別後,顓晟忽然感到了一陣疲累,默然不語地慢慢走回怡景宮。

不想回到宮中,竟然看到母妃一個人坐在窗前默默流淚,顓晟快走幾步來到母妃麵前問她這是怎麼了。

瑾德妃連忙抹了淚,說沒什麼,說貞蓄終於往宮裏來了信,然後說完將自己右手裏的信交給顓晟看。

顓晟看著姊熟悉的筆跡,一陣感傷,自從姊出嫁後,有許久不能回宮來看看了。貞蓄帝姬的信寫得不長,字裏行間都是問弟弟的起居生活,顓晟漸漸看出了不對勁,這裏麵隻字未提到母妃。

顓晟有些憂傷地看著母妃,他蹲下勸:“母妃別傷心了啊。”接下來卻找不出對這封信的解釋來寬慰她。

瑾德妃搖了搖頭,又抽出絹帕沾了沾眼淚,努力打起精神說:“晟兒,起來,快起來。”然後她望了望站在她眼前這個身姿挺拔的兒子,心中略感欣慰,便是這樣想著不免又一陣酸楚,她紅了眼睛拉著兒子的手說:“哎,還好母妃還有你,母妃現在也隻有你了。”

顓晟知道母妃說的話的意思,姊不再理母妃,就連父皇對母妃也不甚熱情。秋天宮中幾大美景,除了殤秋媛的秋草,就是妍淑妃瑞雀宮的澄黃銀杏及怡景宮的火紅楓葉了。隻是今年,父皇已去看了瑞雀宮的銀杏,卻遲遲還未來這裏,再過些日子冬風一吹,楓葉恐怕就要落盡了。

瑾德妃愧疚地低下頭,“唉,母妃不能給你什麼,還拖累了你。還好你自己爭氣,連研淑妃都常常誇讚你懂事,六皇子也願尊你為兄長,你以後多跟他們親近親近,將來在親王裏也能有一番鴻途。”瑾德妃在後宮待了這麼多年,再不濟也有了點慧心,所以她用她所有學來的智慧對兒子的這番建議說得極鄭重其事。

顓晟默然,他懂母妃的意思。這未來的皇位恐怕是六皇子顓宿來坐的,在這幾個兒子裏父皇格外看重和培養顓宿,因為顓宿最聰明,他七歲就三步成詩,長大後更是才華橫溢。在這幾個有子的妃嬪之中,顓宿的母妃研淑妃最淑慧,二皇子的母妃景昭儀最順從,都為父皇所親近。而自己雖然也是四妃之子,但母妃生性耿直,難以取悅父皇,比之前兩位倒毫無優勢。若真要比,也許隻比三皇子境況要好些。

母妃的意思是,反正是當親王,那麼就當站在未來皇帝那邊的親王是嗎。顓晟覺得母妃說的話很有道理,卻又有些不甘,但是他什麼也沒說,一方麵確實底氣不足,另一方麵怕空惹母妃擔心。

看著母妃又轉過頭出神地望著窗外的那棵楓樹,顓晟知道她心中一定是還放不下姊。他不忍看到母妃這個樣子,頓了頓,想想還是幫母妃出這個主意,於是說:“母妃,如果想姊,可以在元日之前向皇祖母和父皇求情,姊不敢違命一定會回來的。”

瑾德妃渾身輕震,她緩緩回過頭打量自己的兒子,像首次才認識他似的。她想不到自己這個還未成年的兒子已經能為她出謀劃策了,她忽地覺得心被灌了半滿,又驚異又感激地連連點頭。

貞蓄帝姬終是在太後的懿旨下回宮看親了,可是她看起來並沒有回家的興奮之情,她似乎有著濃重的心事,她似乎鬱鬱寡歡,但這一切她從未想過和自己的母妃分擔,雖然本來母女間才最該說些私房話無一不談。

顓晟將一切看在眼裏,他知道自己當初的這個主意也許就是對姊的殘忍。不過好在貞蓄帝姬對自己的弟弟還一如既往,別人都說貞蓄帝姬為人冷清,隻有顓晟知道她對自己卻不是那樣,她並不熱絡的問話裏有對他真切的關心。

有一天夜晚顓晟起床,看見姊呆呆地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借著寒冷的月色他看到姊臉上的淚痕。

他走過去,問:“姊,你不開心嗎?”

貞蓄帝姬驚醒過來,連忙擦幹臉上的淚痕,說:“姊怎麼會不開心。”

顓晟有些憂鬱地問:“那姊為什麼哭?”

貞蓄帝姬愛憐地看著顓晟,隻說:“顓晟,以後一定要讓你的女人幸福,不要讓她為你流淚……”

那個時候顓晟還不能理解姊說話的意思,他也有些不理解姊的憂愁從何而來,他隻以為那是嫁人的傷感,他還不明白對於女人來講婚姻也分有幸與不幸。後來他想姊也許那個時候婚姻就已經不快活了,所以才發生了她斷發一事,那件震驚後宮的大事。

當顓晟從妍淑妃口中聽到這個消息時腦袋嗡的一下,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他對妍淑妃和顓宿說他得先告辭了,走的時候他沒有忘記對妍淑妃行禮,這讓妍淑妃很是吃了一驚,她想不到這個少年年紀不大卻已這麼沉得住氣。

但顓晟在路上走得很快,他在思考著什麼,頭腦裏不斷出現姊、皇祖母、父皇、母妃和後宮眾人的臉龐。他能想象得出皇祖母和父皇的震怒,但目前當務之急他應該回宮去安慰母妃,他還怕母妃此時混亂中再說出什麼話來讓事情發展更加不利。

果然回到怡景宮紅芍匆匆迎了過來稟告道:“四皇子,娘娘她病倒了!”

“我知道。”顓晟到了這兒反而冷靜了下來,他想他不能慌,他慌了母妃就更好不了了,怡景宮裏更將亂作一團。

紅芍見顓晟如此神色,也稍稍安穩下來,帶他來到瑾德妃的病榻前,瑾德妃睜開眼看見是自己的兒子,頓時淚如雨下。

顓晟坐下拉住母妃的手,緊緊地很有力量,他又拍了拍母妃的手沉著地說:“母妃,不會有事的。您好好養病,兒臣這就向父皇請罪去。”

瑾德妃此時說不上是什麼心情,她這一病,除了是因為聽到貞蓄落發而震驚和傷心,還有著事後的擔心與懼怕,她害怕皇上震怒下,因為她的教女無方而廢了她的妃位。

聽到兒子這麼說,她的淚流得更洶湧了,她抓住顓晟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抓到了主心骨,她哽咽著說:“晟兒,母妃隻有你了,你要為母妃爭氣啊……”

母妃不隻一次說過這樣的話,這樣的話沉重地壓著顓晟,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但他也隻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到了壽安宮,皇上和太後正在說著貞蓄落發之事,皇上的臉陰沉著,餘怒未消;而太後也頗不滿地看著顓晟,帝姬落發,是從未有過的事,也丟了皇室的臉麵。

顓晟跪在殿前,說:“兒臣母妃愧疚過甚,病床不起,兒臣特代母妃前來請罪。”

“你,你,你姊,你母妃,都成何體統!”皇上指著顓晟說那兩個人,一副痛心又痛恨的表情。

顓晟跪在那裏沒有說話,沒有求情,也沒有狡辯。他想,總要讓父皇把怒氣發泄完,他才能說他想說的事情。

皇上縱然極其憤怒,但也知此事與顓晟無幹,徑自說了一會兒就沉默了下來。太後聽了一會兒也對這個孫子有點不忍,便歎了一口氣,緩和地說:“晟兒,不幹你的事,你起來吧。”

不想顓晟此時磕了一個頭,說:“兒臣之姊犯了如此大罪,兒臣亦不想獨自求全。隻是兒臣想請示父皇與皇祖母,這件事之後該怎麼辦?”

顓晟這句話問得皇上與太後都意想不到,兩人麵麵相覷,但旋即明白了顓晟的意思,事情已經發生了,現今要緊的不是該責問誰,而是如何挽救將此事的風波降到最低。

皇上和太後此時的心境發生了些變化,皇上若有所思地盯著顓晟,突然開口問:“依你的意思該怎麼辦?”

“一切請父皇與皇祖母定奪,兒臣不敢多想。”

“朕讓你說。”

顓晟將話說出了口,“讓駙馬府上的人不得泄露實情,將姊以落發祈福的名義接回宮中,一切人等不得再議論此事。”

皇上心想難道此事就這麼了了?但又一想,這的確是最好最完全的辦法。又看了看跪在下麵自己的第四個兒子,倒有些佩服他的氣魄與膽量,對貞蓄和德妃的怨怒便稍稍緩和了些。

“行了,就依著這麼辦吧。”皇上有些心煩地揮了揮手。

既然貞蓄帝姬是以祈福的名義落發回宮,瑾德妃自然無錯可究,同時明麵上還嚴禁了宮中的口舌,更重要的是可以將姊接回宮裏不讓她那麼受苦,這都是顓晟的打算。等顓晟出來時,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發現自己手心細密的都是汗。

雖然此事是壓了下來,不過後宮眾人明麵上不敢說,私下卻不可能不議論,有些妃嬪甚至有些冷言冷語,幸災樂禍。瑾德妃雖然免遭罪責,但也覺得見不了人,自此病倒後身體就一直孱弱著,怡景宮的事紅芍有的時候就找顓晟問主意。

顓晟日日在母妃榻前侍候,從不忤逆母妃的意思,但唯有母妃有時口中說出埋怨姊的話時,顓晟極鄭重地說:“母妃,不是姊拖累了我們,也許是我們對不起她。”

瑾德妃怔了一下,但是也流著淚點了點頭。

新的一年來到,已經十五歲的顓晟行了成人冠禮,禮儀也算隆重,給足了四妃之子應有的場麵與氣派。太後看著眼前這個孫兒束發之後眉目英俊、儀表堂堂,心裏多了幾分喜愛,心想瑾德妃身姿高挑,生的兩個孩子也都身材修長,人上之姿,雖然性情都有些清冷,但男兒若如此倒也不是什麼壞事,於是心裏就有一個念頭盤桓。

顓晟行了冠禮沒多久,就被皇祖母派人叫到壽安宮,抬頭見到父皇也在。

隻聽見太後在上麵緩緩說:“前陣子發生了那樣的事,總覺得心裏堵得慌,宮裏也愁雲慘淡的,現在四皇子行完了成人禮,不妨就此辦個喜事,讓宮裏也衝衝喜。”

這麼的匆忙。

顓晟心裏一驚,但是他沒有敢表露什麼。他見父皇跟著點了點頭,心想這件事恐怕也有父皇的意思在。

隻聽見太後繼續說:“哀家聽說秘書丞尤清遠家裏有姊妹兩個婉姑娘,皆為嫡女,性情溫良,不妨就把她們姊妹嫁給四皇子六皇子兩個兄弟,也是一番佳話。”

顓晟心想原來是她們。尤清遠的兩個女兒,大女兒也沒什麼,但小女兒卻很有名。聽說小女兒出生那個月芙蓉提早開花,被視為異象,便請了算命先生來算。算命先生斷言其為帝側之人,尤清遠不敢怠慢,等大女兒的母親死後,便將小女兒的母親扶了正,頗有栽培的意思。

顓晟想父皇一定是有心將妹妹許配給六皇子,而將其姊許配給他,是有讓他忠於後帝之意嗎。

果然就聽見皇上讚同說道:“這倒真是一件喜事。姊姊年芳十五,與四皇兒同歲,正是相配;等到六皇子行了冠禮,再讓他與妹妹行親。這一轉眼,朕的幾個孩子都是成家立業的大人嘍。”

雖然早知如此,但真聽到父皇這麼安排顓晟不免有些失落。他現在還沒有一點成親的心情,等父皇象征性詢問他的意思時,他差點脫口而出讓這件事緩一緩,但話到嘴邊卻留住了。他想起前不久姊的婚姻已經惹惱了父皇,想起了母妃那憂心忡忡的淚容,終是狠著心把一切壓了下去,恭謹地向皇祖母與父皇拜謝。

成親,成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早晚的事;新娘子,不認識也沒關係,以後可以相處。顓晟如此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