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幔掩映下,飄窗的窗台上放了一個厚厚的大本子,昏暗的光線裏,依稀可辨,是他隻瞄到過一眼的那個素描本。
盛飛鵠心裏不由一動,想起在那個荒僻的小島上,丁奶奶曾對他說的話,腳下不受控製地便走了過去,拿起那個沉沉的素描本。
那個時候,她不肯拿給他看,回到C市後,他也忘了這回事,直到這時才想起,丁奶奶說,她曾看到過他的畫像。
低頭看看手中的大素描本,忽然有些愣神,分開的兩年,她曾畫過他的畫像,為什麼?不是害怕他,一直想逃開他的嗎?為什麼還要畫下他的樣子,在她的筆下,他是什麼樣的,冷酷無情?還是麵目可憎?
手中緊了緊,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轉身走去打開房間裏的吸頂燈,明亮的光線頓時讓滿室生輝,他不由虛了虛眼眸,慢慢適應這有些刺眼的光線。
低下頭,看著素描本素淨淡雅的封麵,默默凝了一會,這才慢慢翻開。
漆黑的眼眸,在看到第一頁裏那幅大大的頭像時,驀地一閃,仿佛看到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個讓他完全陌生的男人。
不過是一幅素描,卻似真人一般鮮活靈動,那深邃立體的眉眼中,透著無比專注又認真的眸光,本該冷硬的線條,卻柔和得仿佛觸得到暖意,連那薄唇的唇角,似乎都有一絲溫軟的弧度。
盛飛鵠的心,驀地激烈跳動起來,緊盯著那幅畫像,他從不知道,她的繪畫功底竟有這麼好。
那的確是他,可是卻比他想象中的自己還要英俊得出奇,繪製這幅頭像的那隻小手,像是賦有神奇的魔力,將他繪得如此真實,又過分完美,那神奇的魔力究竟是上天賦予的,還是出自她的真心?
胸膛急劇地起伏著,一顆心越跳越快,激動得快要不能自已,迫不及待地翻到了下一頁,再翻後一頁,一頁一頁地翻下去。
那顆激動不已的心,漸漸顫抖疼痛起來,兩百多頁的素描本,每一頁裏都是他,有頭像,有半身像,也有全身像,每一幅都神態各異,每一幅都英俊得出奇,沒有冷酷狠戾,更沒有麵目可憎,每一幅裏的男人,都充滿了無比吸引人的魅力,仿佛能透過畫紙,真真切切地讓人觸摸到。
明明那麼有力的大手,卻忽然顫抖得要捧不住這個沉沉的素描本,說是素描,可是那每一筆每一劃,卻細膩得堪比工筆丹青,繪製這些畫像的那個人兒,究竟用了多少分分秒秒,又用了怎樣細致深切的心思,才繪出了這兩百多頁的畫像,原來在她的心裏,他是這麼的完美,原來分開的那兩年裏,她的心對他沒有一絲的懼意與逃避。
已經翻到頁尾,漆黑的深眸驀地凝住,那是唯一一幅有色彩的畫,畫麵中的場景曾隱藏在他記憶的深處,於此刻倏忽間便來到眼前。
碧海白沙,夕陽飛霞,彤紅的光色裏,白沙灘上立著一對人兒的背影,男的高大健壯,女的嬌小纖細,緊緊相偎著,共賞沉落天際的斜陽。
這明顯是一幅想象出來的畫麵,卻瞬間擊中他的心髒,他猛然間明白了這本素描本的真正意義,兩百多頁,一篇又一篇,滿滿的都是她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心意。
這不僅僅是一本素描,它真正的,其實是一本含蓄另類的日記,裏麵滿滿當當的,都是她對他刻骨銘心的思念與記憶,無法賦予文字,於是便流於筆尖,撰入每一道細致深刻的線條裏,細細密密,思憶糾纏,在分離的每一分每一秒裏,疼痛入骨,相思入畫。
盛飛鵠緊閉上酸澀刺痛的雙眸,心髒像猛然間裂開了一道深縫,疼痛似洪水般傾瀉奔流,瞬間便流入全身,直達每一根神經末梢,痛得渾身顫抖,無法自已。
她不是說不愛他麼?她不是說對他隻有懼怕嗎?那麼這些又是什麼?難道這個總是隱忍著無數情緒的女人,將那份最珍貴的心意也完美得痛苦隱藏?
驀地睜開雙眼,低頭再次看向手中的素描本,下意識地翻到了下一頁,頁尾薄薄的,這已是最後一頁。
盛飛鵠怔怔地望著這一頁上的畫麵,整個人都凝固住,仿佛心髒都停止了跳動。
畫麵裏,是那個黑夜裏的機場跑道,在飛機滑行燈的光線中,他轉身離開的背影決絕又堅定,沒有絲毫的留戀與猶豫。
頁麵左下角的幾行字撞進他的深眸裏,腦中某些堅硬的堡壘傾刻間轟然崩塌,眼眶裏驀地一熱,視線瞬間模糊起來。
眨了眨眼,再仔細看去,那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把銳利的鋒箭,狠狠紮入他心房,痛到心髒停頓,疼到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