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子興走了。
那天,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休息間,手上帶著剛買的藥,來到他的身邊。
他不再呼出冷氣,他身軀不再冷顫不已,我將手放在他的鼻尖,放在脖子的脈搏處,最後放在他的胸口,沒有動靜,他死了,死的時候很痛苦,死的時候很孤獨。他離開了一座地獄,轉身又投入到另外一座地獄。
我很茫然,仿佛回到了隴關村外的那座丘陵上。稻子成熟了,別人家的田裏有一男一女甚至幾男幾女收割稻穗,有人割,有人挑。而自己則是一個人,收割完稻穀,兩擔兩擔的背到村口的打穀機房。
孤身一人,現在我又成為了孤身一人,這一刻,我的眼睛發酸,可笑的是,因為缺水,我流不下一滴眼淚。
第二天,風子興的屍體被拖走了,他們是怎麼處理屍體的,是隨便埋了還是被火化了,沒人知道。
漸漸的,我變得麻木起來。
每天的午飯晚飯都是水煮青菜之內的,少油少味,吃的是粗質麵粉做成的饅頭,午飯三個,晚飯兩個,還有稀釋到隻剩一層米的稀飯。我已經不在乎錢了,每天得到的錢我都會花光去買食物,補充體力和營養撐到下一天,為的就是活下去,為的就是能再次見到妹妹,為的就是能夠回家。
黑礦場已經死了好幾人了,我和其他的礦工逃不出去,礦具在出礦洞的時候要被收繳,礦場的鐵門以及圍牆上放置了高壓線圈,礦區的保安養著幾條惡犬,他們握著伸縮棍,腰間還配有電棒。曾經有幾次礦區搞暴動,最後都是以失敗收場,引發暴動的幾個人最後都很慘,到現在為止都沒見過這幾人了。
每兩個月,礦場都會補充一些新鮮的麵孔,我看著他們健康的麵容慢慢的憔悴下來,變得痛苦,化為麻木。我見過幾個桀驁的年輕小夥,幾個月後跪倒在現實麵前。
終於有一天,礦場的大門被踢開,一群警察包圍了這座礦場,我們得救了,那時我抓著手中的鎬子衝出礦區,混亂中,我將一個人打倒在地,那是礦場商店的老板,風子興死後,每每去商店,我永遠忘不了他刻薄的嘴臉,風子興的死是因為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期,因為買不起藥。
黎明總在黑暗之後,隻是這黎明來得太晚太晚了。
在警局中,警察終於弄清了我的身份和家庭住址,給了我一張回家的車票以及八千元的賠償,至於我在礦區的收獲,算是一無所得,染了一身傷病的同時連風子興的屍體也沒有找到。
兩天後,我回到了平順市龍旗鎮隴關村,此刻我已經知道現在是2006年,在金城,我待了四年。
村子自己和四年前不一樣了,這片地區被國家考察中了,將在此地開設一個大工程,土地都被征用了,許多人都在鎮上得到一套房子,搬到鎮上去了。
我走到我的家門前,此處已經堆滿了落葉,屋簷下鋪滿了蛛網,闊別多年,竟有了物是人非之感。村上還有是有人的,多是老人,年輕人都去大城市打工了。
想到去大城市打工,我忍不住自嘲。
在父親的墳前,我跪了很久。
我見到了風子興的父親,將金城警方寫的信交給了他,信上有風子興在金城的事,大多數事情都被還原,還有金城警方的電話。
風子興的父親叫做風晚舟,看完信後,一時間老淚縱橫,夕陽下,他的身影如烏江上一條孤獨的老舟般,在風中擺動。
我到了鎮上,沒有見到妹妹張孝貞。但是經過打聽,妹妹結婚了,丈夫是他一個學校的學長,家境富裕,有房有車,帶著妹妹去城裏住了。
這時,我的心情十分複雜,我不知道該不該和我的妹妹見麵,或許她以為我已經死了。如果我這樣出現在她的麵前,她會如何看我,她的丈夫會如何看我。六年前的我身體健康,農活做起來很利索。現在,唉……還不知道身上有什麼病,妹妹好不容易嫁了一個好人家,我不能現在出現,否則會影響到她的幸福。
我已經成為一個過去的人了……
剛從金城回來的我,剛從地獄脫離的我,現在又要偷偷地離開,為了我妹妹的家庭,我不能出現,我要躲著她,我離開了平順市,離開了黔陽省。
我換上黑色的行裝,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走去。
我是個啞巴,是個體弱的中年人,是個孤獨的人,沒有陪伴我的人,更沒有和我誌同道合的朋友。
慢慢的,我成為了一個流浪漢,沒有地方可以收留我,我有手有腳卻找不到一個需要我的地方。在這偌大的中國,我以天地為床,四海為家,獨自流浪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