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飯局(下)(1 / 2)

當幹部的不喝酒,人們就好像相信天下真有白烏鴉一樣可笑。

何至書記來自北方,北方不喝酒的男人就好像南方不下雪一樣稀少。何至書記不但喝酒,而且酒量極高。

很快就喝光了一瓶酒,何至書記談興正濃。

他出任衡嶽市常務副書記,第一次來春山縣視察,來之前就找秘書要了春山縣的政府工作報告,仔細認真地看了一個晚上,對於這個山區縣,他何至還是有著深深的感觸。

當年自己的老父親南下剿匪,就在春山縣這個地方打過一仗,衡嶽市市誌和春山縣縣誌都有記載。雖然仗打得不大,對手是老牌的國民黨殘餘部隊,三十幾個人,裝備卻很精良。特別是這幾十個人,打死也不肯投降。

何至父親何長工當時是剿匪部隊的師長,一聲令下,將對方圍困在春山縣縣城邊的一個山窩裏,全殲了三十幾個匪兵,自己這邊也犧牲了五個戰士。如今他們的遺骨還埋在春山縣的烈士陵園裏,墓碑是自己老父親親自題寫的,寫著“解放戰爭春山戰役烈士永垂不朽”。

何至從小就沒了娘,跟著父親南征北戰,南下打到衡嶽,剛打完這一仗,上麵突然要求就地轉業,接管衡嶽地區政權。起初老父親思想轉不過彎來,打了一輩子仗,突然沒仗可打,就好像雙手被捆住了一樣的難受。失去了戰爭的樂趣,人一下子就老了許多。

地方工作複雜,管著幾百萬人的吃喝拉撒,本身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何長工同誌隻會打仗,現在放下槍拿起筆,就好像一個隻會殺豬的屠戶拿著一本詩書一樣難受。

當年的何至,已經比一杆槍高了不少,正躍躍欲試要上戰場。

何至副書記講到這裏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正在父親失落的時候,當年的老戰友回鄉探親,老戰友部隊在西邊,與大胡子國度總有絲絲縷縷的戰事。自己不能打仗了,他一狠心,把兒子何至托付給老戰友,讓兒子代表自己,去了西邊國境線邊的部隊。

這樣,十八歲的何至就孤身一人跟著去了西方,在老老實實在部隊幹。從士兵到班長、排長、連長,後來西邊發生戰事,他隨父親的老戰友痛痛快快打了一仗。因為戰功顯著,老首長因此被調到軍委去了,他也被送去軍事院校學習了兩年。回來後,才知道父親在兩年前已經走了。

得到消息的何至一個人躲在部隊營房背後的小山坡後哭了一下午。又逢上備戰,他根本沒機會回衡嶽市來看看老父親的墳地。再到戰事平息後,又過去了幾個年頭,想起衡嶽市已經沒有了一個親人,他回衡嶽市的想法從此就全部煙消雲散。

再到後來,何至所在的部隊改編,一部分改為二炮,專打導彈,一部分退伍轉業。何至此時的軍銜已經是正師級幹部,結了婚,生了一個兒子。

說起自己的愛人,何書記的臉上隱隱露出一絲羞澀。這麼一個大老爺們,談起女人來,終究是柔情萬種。

認識自己愛人,正是他在北京讀書。何至的愛人,也就是我的表舅媽,其時也在北京讀書。

兩個人本來都不認識,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不約而同去了玉淵潭公園遊玩。也何當有事,這一天玉淵潭公園裏人滿為患,身材嬌小的舅媽被人擠得掉進了湖裏。

舅媽北方人,不識水性,掉進水裏就隻有喝水等死的份。

塘邊圍著一圈人,卻沒有一個人跳進水裏去救人。

這也不怪別人,當時北京的冬天,玉淵潭裏的水可是結著一層薄冰的,寒冷刺骨。恰好我表舅何至經過,二話不說,飛身跳進水裏,撈起奄奄一息的我的表舅媽。

等到兩個人都學成畢業,他們的愛情也瓜熟蒂落。表舅也符合結婚的條件,兩個談婚論嫁,悄悄舉辦了婚禮。婚後到表舅媽家裏上門,才知道表舅媽的背景非同小可,她的父親正是張家灣市的市委書記。

部隊改編,表舅媽堅決要求何至轉業,恰好逢上大裁軍,名正言順到張家灣任了一個副書記的職務。直到何至去北京開會,他去探望早已賦閑在家的老首長,才勾起潛藏在骨子底的思鄉情結。

何至書記回衡嶽,這裏麵的故事,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楚的事!

人一老,想得最多的就是身後事。何至突然發現,自己心裏一直有個念頭,就是死後想埋在父親身邊,盡一盡活著的時候沒盡過的孝。

何至母親去世早,母親過世後,父親再沒娶過親。雖然他轉業後擔任衡嶽地委書記,但一身正氣的父親從來就沒對紅顏動過心思。

他回到衡嶽市後,從檔案館裏借出父親當年的日記,六十來歲的人,邊讀邊哭,哭得像個無家的孤兒。以至於後來他愛人堅決要回老家去,他不回就離婚的要挾都沒打動他,他堅持一個人留了下來,哪怕死後自己也像父親一樣,身邊沒有一個親人,他也願意。

何至提出來下午要去烈士陵園看看,何至的建議讓關培山的頭上冒了一層細汗。